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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子三教正宗统论(利 函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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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9-5-3 22:55:28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本帖最后由 莺歌 于 2019-5-4 13:05 编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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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子三教正宗统论
(利 函) 第十九卷至二十七卷
第十九卷 81.道德经释略 乾部
81. 道德经释略自序
林子曰:“经名道德者,皆所以言道德深远之意也。然而道也者,非他也,常道之道也;德也者,非他也,上德之德也。上德之德,常道之道也。常道上德,其可得而言乎?读者悟意而忘言,斯为得之。然道在天地,天地不知也,道不知也;道在圣人,圣人不知也,道不知也。岂曰无所于知,亦且无所于得。若天地自以为知乎道,为得乎道,即是天地且不可谓之道矣,道其有所于知乎哉?有所于得乎哉?圣人自以为知乎道,为得乎道,即是圣人且不可谓之道矣,道其有所于知乎哉?有所于得乎哉?故道大者,以其无所于知,无所于得也;天地大,圣人大者,亦以其无所于知,无所于得也。夫惟其无所于知,无所于得也,故能万物作焉而不辞,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功成而不居;能滌除玄览而无疵,明白四达而无知,乃天乃道,没身不殆。道之尊,德之贵,夫莫之命而常自然能深矣远矣,乃至大顺,无为而无不为。余初读道德经,懵然而无知也。近一二年来,稍有所悟,漫撰道德经释略,以就正诸有道之君子云。”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万历戊子腊日,七十二叟子谷子龙江林子兆恩
道德经释略跋
道德经五千言,大要以虚无自然为体,以随机顺应为用,以守中抱一为根本工夫。解悟其立言之旨,融会其度世之心,虽谓与吾儒之六经,相为表里可也。此孔子所以有“犹龙”之叹也。世之学老子者,徒狥老子之迹,而不知求老子之心;或求老子之心,而不得其心之真体真用,与夫根本工夫。以故惑于长生久视,觊于轻举飞升,溺于修斋礼斗,诞妄不经,迷谬不改。甚至刑名权利者,援之以文其奸;纵横押阖者,藉之以逞其谲;清谈放达者,托之以售其矫。使老子学,至今为梗,而抱千古不明之恨,窃为老子冤之!今观斯经,辞古义深意玄理鬯,含畜不穷广大悉备,即大学格致诚正修齐治平之略,亦多寓焉。苟非有至圣至神之资,而负尽心知性之学者,其孰能与于斯?故自春秋秦汉以来,注者非一人,人非一言,竟未闻有以老子之心,发老子之蕴,而得其所谓真实义者。乃吾
师龙江夫子,倡明三教,慨老氏之失传,而于是经尤加之意。故撰著释略凡六卷,分作乾坤二部。其间为始,为母,为妙,为徼,谷神,玄牝,槖籥,刍狗,溪归婴儿,式归无极,谷归于朴,欲不欲,学不学,为无为,事无事,味无味,嗌不嗄,方不割,廉不刿,直不肆,光不耀,修之身乃真,修之家乃余,修之乡乃长,修之邦乃丰,修之天下乃普,其微词奥义,靡不阐明裁断,以折衷诸家似是之非。岂老子以先天而发后天之秘,吾师以后天而终先天之功?天天相照,无后无先。文辉盥读潜玩,不忍释手。兼以吾师所传中一之旨,性命之微,紫金黑铁之秘,再加印证,不觉盎然天窍鸣而天倪动,爽然灵风袭兩腋,而天华坠于怀。乃起而叹曰:“天生圣人,为斯道也;而圣人之作经,以体天地也,以弘道也,以度世而度人也。故经之显晦,斯道之污隆关焉。学者诚能由释略以通经文,由经文以会于无经之经,不释之释,则玄珠得于象罔,神语发于左公;守中而中,中而非中,非中非非中;抱一而一,一而非一,非一非非一;虚无为体,体而非体,非体非非体;顺应为用,用而非用,非用非非用;而自性发机,不属拟议,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。所谓天地之根,无名之朴,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者,此也。盖必至是,然后可以识老子作经之心,与夫吾师所以释略斯经之本意也。”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持经弟子卢文辉薰沐顿首百拜书于三一堂之观复斋
      
道德经释略跋
跋曰:“夫老子道家之祖也,而老子之道德五千言,则又千经万论之祖也。由周而来,注者数百家,而卒未闻有能窥老子之奥旨者,斯其故何哉?伏羲八卦,文王重之,岂非伏羲而文王之,而自重之邪?神禹九帱,箕子演之,岂非神禹而箕子之,而自演之邪?夫老子之言深远矣,不有老子之复生,则亦安能重之演之,以阐明道德五千言之奥旨,以教天下万世,如日之中天也哉?若我
师龙江先生,每以道一教三,度世度人,揔持儒道释之统,而序列之,以开天下万世之迷,迨今四十有余岁矣。故其释儒经也,则有经传释略,四书标摘正义,正义续;其释释经也,则有金刚经统论,心经释略概论;其释道经也,则有常清静经释略。近又撰著道德经释略,凡六卷,二百四十余条,其间又玄之众妙,深远之实义,真足以破百家似是之非,虽谓之以老子而释老子可也。故读之者,无不心豁意融,盖有若登尹喜之堂,而亲聆老君之至诲也已。然则斯经也,非五千言以前所未有之经乎?斯注也,非五千言以后所未有之注乎?先生昔在宗孔堂,尝谓大道曰:‘女曾读道德经五千言未?昔者老子,乃以其自性真经,而草道德五千言矣。’而先生之所以注道德五千言者,谓非从自性真经中发出来邪?故其不属于思,而非思之所得而知也;非关于虑,而非虑之所得而几也。不谓之寂而常感,以利为本之自然乎?要而言之,三氏圣人,亦惟以见性为先尔。不先见性,岂识真经?真经之不识,而曰可以窥老子之经,与我先生之注也,必不然矣。”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门人陈大道谨跋
道德经释略卷一      门人卢文辉订正
第一章
道可道,非常道。名可名,非常名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常道?何以谓之常道而不可道也?何以谓之常名?何以谓之常名而不可名也?此言‘常’乃常清静经所谓‘真常’之‘常’,而武城王氏老子億曰:‘常者,不变不灭之谓。真常之道,体本虚无,不受变灭,故不可以言语形容,不可以名状指拟。才落名言,便属形迹,才有形迹,终归变灭。’又曰:‘名则言之命物者,如仁义圣智之类是也。’”
宋程俱老子论曰:“可道之道,以之制行;可名之名,以之立言。至于不可道之常道,不可名之常名,则圣人未之敢以示人。非不示人也,不可得而示人也。故西方之圣人,其所示见,设为乘者三,演为分者十二,命之曰教。若夫传于教外者,则其不可道,与不可名者也。中国之圣人,祖唐虞,宪文武,以订诗书礼乐之文,合之曰经。若夫其所以言,犹履之非迹者,则其不可道,与不可名者也。”
无名天地之始,有名万物之母。
老子億,无名者,道也。庄子所谓“常无有”,周子所谓“无极”是也。自本自根,生天生地,故曰“天地之始”。有名者,道所生之一也,德也。庄子所谓“太一”,周子所谓“太极”是也。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,故曰“万物之母”。
故常无欲以观其妙,常有欲以观其徼。
林子曰:“欲也者,欲之也,将之之义也。意也,我意欲如此而云云也。余于是而知不安排,不拟议,而出于常道而自然者,无欲也;而安排,而拟议,而不出于常道而自然者,有欲也。然惟此常道也,本无欲也。而我以无欲观之,便是自然,而众妙之门以启,可以知其妙矣;若我以有欲观之,便非自然,而众妙之门不启,又安能而不落于徼邪?”或问何者谓之徼?林子曰:“徼,一偏也,而孔子之圣,无意者也,故曰妙。”
此两者,同出而异名,同谓之玄。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同出?而徼妙之所由以从出者,不可不知也。何以谓之异名?而徼妙之所由以得名者,不可不知也。何以谓之玄?岂非从万物之母中发出来也,故玄邪?何以谓之玄之又玄?岂非从天地之始中发出来也,故玄而又玄邪?余于是而知中庸之所谓未发者,其天地之始乎?发之于未发者,其万物之母乎?故以天地之始以位天地,而天地有不位乎?以万物之母以育万物,而万物有不育乎?”
宋吕虚白讲义曰:“玄之又玄,天中之天,欎罗萧台玉山上京,在人乃天谷神宫也。为脑血之琼房,魂精之玉室,百灵之命宅,津液之山源。自已性真长生大君居之,故曰上游上清,出入华房,下镇人身,泥丸絳宫。人能以神光内观于天中之天,则胎仙自成,天门自开,万神从兹而出入,故曰众妙之门。”
第二章
天下皆知美之为美,斯恶矣;皆知善之为善,斯不善矣。故有无相生,难易相成,长短相形,高下相倾,音声相和,前后相随。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,万物作而不辞,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功成而不居。夫惟不居,是以不去。
始生曰作,作亦生也。
林子曰:“夏忠矣,而夏之天下,孰不以为美以为善也?而商则变而为质;商质矣,而商之天下,孰不以为美以为善也?而周则变而为文。至于相生相成,相形相倾,相和相随,岂非所谓美恶善不善,物理之自然邪?而圣人者,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,亦惟顺其物理之自然尔。故万物之作也,谓之自作固不可,谓之非自作亦不可;万物之生也,谓之自生固不可,谓之非自生亦不可;万物之为也,谓之自为固不可,谓之非自为亦不可;万物之成也,谓之自成固不可,谓之非自成亦不可。此击壤之民,而曰‘帝力何有于我’者,其是之谓与。”
或问事矣,而曰“无为之事”,其将何以处之?教矣,而曰“不言之教”,其将何以行之?老子之道之不可行于世者以此。林子曰:“恭已南面,非所以处无为之事乎?无隐乎尔,非所以行不言之教乎?”然则舜孔之道,抑亦可行于时乎否也?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不居不去?譬之有室可居,则有室可去,而我则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,我则何功之有?我既无功可居,则亦无功可去,大抵老子五千言,盖以言道德之无所于为也。而天地圣人,原与道德相为浑融焉者也,则亦何美何恶,何善何不善之有哉?”
第三章
不尚贤,使民不争;不贵难得之货,使民不为盗;不见可欲,使心不乱。是以圣人之治,虚其心,实其腹,弱其志,强其骨,常使民无知无欲,使夫知者不敢为也。为无为,则无不治矣。
或问何以虚其心?林子曰:“实其腹而已矣。”又问何以实其腹?林子曰:“虚其心而已矣。”
林子曰:“虚其心矣,而其志有不弱乎?实其腹矣,而其骨有不强乎?”
林子曰:“虚心弱志,圣人之所以能无知也;实腹强骨,圣人之所以能无欲也。而圣人之所以使民无知无欲者,亦惟在我而已矣。”
林子曰:“夫为之而有以为,且不能治矣;而曰为无为,则无不治者,何也?岂其顺事无为,以辅万物之自然邪?”
林子曰:“舜之禅尧也,而尧之制作备矣。舜惟因之,为之于无所为,以辅万物之自然尔,故曰‘恭已正南面而已’矣。若武王之伐商,而反商政也,列爵分土,建官位事,五教三事,亦惟因先王之旧政,故能垂衣拱手,而天下自治。汉书曰:‘萧何为法,较若画一;曹参代之,守而勿失。’岂非因邪?是乃黄帝老子无为之遗意也,而汉亦称治。”
或问圣人之所以无为。林子曰:“夫圣人之无为者,非徒曰顺事无为焉已也。而虚心实腹,是乃圣人之所以为无为也。”
第四章
道冲而用之,或不盈,渊乎似万物之宗。挫其锐,解其纷,和其光,同其尘,湛兮似若存。吾不知谁之子,象帝之先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道冲,而又曰用也?岂不以道也者,道也,常道之道邪?冲也者,冲也,冲和之冲邪?中庸曰:‘发而皆中节谓之和’,岂非道以和为用邪?然此常道则盈满于天地间矣,而曰或不盈者,何也?盖道本虚也,而用之其可得而既乎?故曰渊乎似万物之宗。其曰似者,何也?其至虚而至盈,渊乎其不可测而知乎?何以谓之湛兮似若存?其得而存乎?其不可得而存乎?何以谓之谁之子,象帝之先?岂非无名而为天地之始乎?老子億:曰或,曰似,曰若,曰象,皆不可道不可名之意。盖道本不可名言,而又不容于不言以示人也,故不得已为之形容如此。”
金华仙人曰:“地户天门,出入氤氲。绵绵升降,臻袭飞根。透关过节,充塞乾坤。採集灵景,去其故氛。冲和入体,以活谷神。其有深旨,非仙不闻。能知冲用,飞升昆仑。”
严君平曰:“冲以虚为宅,和以无为家。能虚能无,至冲有余;能无能虚,常与和俱。”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和其光?而明乃光之体也。其曰复归其明者,和其光也。若佛肸公山弗扰之在春秋,斯其为尘也大矣。召,子欲往。非所谓同其尘乎?故曰‘吾岂匏瓜也哉?焉能系而不食?’又曰‘如有用我者,吾其为东周乎?’故夏桀非不尘也,而伊尹则五就桀;唐之女主非不尘也,而狄梁公则仕女主;至于柳下惠之不恭,虽曰君子不由也,而曰‘尔为尔,我为我,尔焉能凂我哉?是亦同尘之义也。夫人幼而学之,壮而欲行之,孟子曰:‘孔子三月无君,则皇皇如也。’若巢父许由,且洗耳矣,牛且耻饮其下流矣。万古清风,是亦特洁其身已尔,而斯人之徒谓之何哉?”
第五章
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;圣人不仁,以百姓为刍狗。
刍狗:古者结草为狗,用之祭祀,祭毕则弃之。
林子曰:“天地以道父万物,而其所以生之者,道生之也;以德母万物,而其所以畜之者,德畜之也。道生之,德畜之,而天地则亦何尝煦煦焉以仁万物邪?圣人以道父百姓,而其所以生之者,道生之也;以德母百姓,而其所以畜之者,德畜之也。道生之,德畜之,而圣人则亦何尝煦煦焉以仁百姓邪?”
林子曰:“天地曰:我何以能生万物哉?而其所以生之者,非我也,道也;我何以能畜万物哉?而其所以畜之者,非我也,德也。则是天地且不自以为道,自以为德矣,而况煦煦焉以仁之邪?圣人曰:我何以能生百姓哉?而其所以生之者,非我也,道也;我何以能畜百姓哉?而其所以畜之者,非我也,德也。则是圣人且不自以为道,自以为德矣,而况煦煦焉以仁之邪?”
林子曰:“不曰天地不自以为仁也,而万物亦且以天地为不仁矣。道生之,德畜之,万物得而知之乎?惟其不得而知之,故其不得而仁之。此天地之所以不仁,而天地之所以为大也。不曰圣人不自以为仁也,而百姓亦且以圣人为不仁矣。道生之,德畜之,百姓得而知之乎?惟其不得而知之,故其不得而仁之。此圣人之所以不仁,而圣人之所以为大也。”
林子曰:“天地之生万物也,虽曰天地之道有以生之矣,而非天地之道,真有以生之也。然则万物之生也,其谁生之?生之者,生之也。天地之畜万物也,虽曰天地之德有以畜之矣,而非天地之德,真有以畜之也。然则万物之畜也,其谁畜之?畜之者,畜之也。故曰天地心普万物而无心,而圣人之所以父母百姓者,是亦天地而已矣。”
或问老子之教,岂不与孔子异邪?林子曰:“老子之教,何尝与孔子异邪?孔子曰:‘四时行焉,百物生焉。’至于陨霜不杀,春秋书之,岂不以四时自行,百物春生,天地无心也;又岂不以陨霜应杀,草木秋凋,天地无心也。夫孔子一天地也,天地之间,人民何其众也。孔子亦惟高明以覆之,博厚以载之而已。故能尽天下之老者而安之,而老者亦不知其所以安也;尽天下之少者而怀之,而少者亦不知其所以怀也。程子所谓天地化工,付与万物,而已不劳焉,圣人之所为也。中庸曰:‘舟车所至,人力所通。天之所覆,地之所载,日月所照,霜露所队。几有血气,莫不尊亲。’则孔子何尝身履其地,而煦煦以必仁之也?此孔子之不仁而至仁,以与老子不异也。夫岂惟孔子为然哉?金刚经曰:‘若卵生,胎生,湿生,化生,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。’则释迦何尝遍叩其物,而煦煦以必仁之也?此释迦之不仁而至仁,以与老子不异也。”
天地之间,其犹槖籥乎?虚而不屈,动而愈出。
槖籥,铸冶所用致风之器。槖以皮为之,皮囊以为风袋也;籥以竹为之,袋口之管也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天地之间,其犹槖籥乎?岂吾身之中,亦有天地之间乎?亦有槖籥乎?何以谓之虚,而又曰不屈也?何以谓之动,而又曰愈出也。”
林子曰:“庄子之所谓万物之以息相吹者,天地之槖籥,虚而不屈,动而愈出也。天地以好生为德,而万物之所以生生者,其在于天地之槖籥乎?天地不知也。易之所谓乾道变化者,槖籥也。而性命为之各正,太和为之保合,而天地其知之乎?鼓之以雷霆,润之以风雨,日月寒暑,成男成女,而天地其知之乎?一阴一阳之道,继之以善,成之以性,而天地其知之乎?此乃天地之不仁,刍狗万物之大义也。故曰‘生而不有’,故物之生也,天地不知也;至于死也,天地不知也。程子曰:‘天地无心而成化。’盖天地本无心也,本无知也。盈天地间之物,何其多也,安得尽物而知之,尽物而仁之,尽物而生之也?余于是而知天地之不仁,天地之至仁也。然天地必物物而仁之,则天地不其劳乎?天地不为也。岂曰天地不为邪?而天地亦且不能为之矣。孟子曰:‘霸者之民,欢虞如也。’释氏尝有言曰:‘老婆心切。’甚毋以老婆之心而责德于天地之欢虞也。”
林子曰:“尧舜以太和元气流行于唐虞之宇宙,而唐虞之人之物,孰不生长于太和元气之中乎?然天下至大也,人物至繁也,而尧舜恶得煦煦然尽天下之大而遍仁之也?是虽尧舜欲不刍狗也,不可得已。仲尼以浩然之气,充塞于万世之天下,而万世之人之物,孰不生长于浩然之气之中乎?然万世至远也,人物至繁也,而仲尼恶得煦煦然尽万世之远而遍仁之也?是虽仲尼欲不刍狗也,不可得已。”
讲义:“天以阳为用,故冬至后,一阳之炁,自地而升,积一百八十日而至天,阳极而阴生;地以阴为用,故夏至后,一阴之炁,自天而降,积一百八十日而至地,阴极而阳生。一升一降,往来无穷。譬犹槖籥,鼓风以吹火,一开则炁出,一阖则炁入。炁出则如地炁之上升,炁入则如天炁之下降。盖天地之中虚也,元炁得以升降;槖籥亦中虚也,风炁得以出入。人之一身,鼻为天门,口为地户。天地之间,人中是也。西升经曰:‘鼻口通风炁,喘息人命门。’”
多言数穷,不如守中。
林子曰:“言之无本,则其言也虽多,而亦可得而穷也;言之有本,则其言也愈出,而愈无穷也。夫圣人守中矣,而未尝以言为贵也。然未发之中,乃言之宗也。若其言也,不从未发之宗发出来矣,能无数穷之病乎?”
林子曰:“圣人守中,乃所以执槖籥之机也。此其所以而虚而动,而不屈而愈出者乎?庄子曰:‘枢得其环中,以应无穷。’”
讲义:“文始先生问老子曰:‘道德经修身至妙至要,在于何章?’老子曰:‘在于守中抱一,深根固蒂。’曰:‘何谓守中?’老子曰:‘中者,中宫也。原夫赤子在母胎中,脐蒂与母脐蒂相连,暗注母炁,母呼亦呼,母吸亦吸,绵绵十月,炁足神备,脱蒂而生。亦由菓之受气既足,脱蒂而下也。脐间深入三寸,谓之中宫,亦曰黄庭,男子谓之炁海,妇人谓之子宫。吾昔受之于太上大道君口诀曰:‘勤守中,莫放逸。外不入,内不出。还本源,万事毕。’‘勤守中,莫放逸’者,一意以守炁海,不可须臾离也;‘外不入,内不出’者,令往来之息,兀然注于中宫炁海之内,勿使息之出入也;‘还本源’者,脐间乃一万三千五百息之源,五臓六腑生炁之本,以息还归本源,以神驭之,使息住息定者,此至圣至神之道。非天下真仙之才,其孰能与于此也?”
第六章
谷神不死,是谓玄牝。玄牝之门,是谓天地根。绵绵若存,用之不勤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谷,何以谓之神,何以谓之不死?岂吾身亦有谷与,亦有谷之神与,亦能不死与?”
何以谓之玄牝之门,而曰天地根也?林子曰:“吾身之天地,吾身之玄牝也。吾身天地之根,吾身玄牝之根也。吾身玄牝之门,吾身天地之门也。”易曰:‘阖户谓之坤,辟户之谓乾。’余于是而知天有天之门,地有地之门,而天地之门之所从出者,独不有所谓先天地生而为天地之根乎?故天地之根乃天地之所由以分天而分地也。犹玄有玄之门,牝有牝之门,而玄牝之门之所从出者,独不有所谓先玄牝生,而为玄牝之根乎?故玄牝之根,乃玄牝之所由以分玄而分牝也。然则天地之根也,其在于玄之门乎?其在于牝之门乎?抑亦在于玄牝之门乎?知道者自能识之。”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绵绵若存,而又曰用之不勤也?岂系辞所谓‘成性存存’之义邪?孟子曰:‘勿忘勿助’,释氏所谓‘不得勤,不得怠’者是也。”
讲义:“天之谷,含造化,容虚空;地之谷,容万物,载山川。”人与天地同其禀也,亦有谷焉。其谷藏真一,宅元神。是以人之头有九宫,上应九天。中间一宫,谓之泥丸,又名紫府。九宫之外有一宫,亦有数名,一名寥天,又名大关,又名天关,又名黄庭,又名玉京山,昆仑顶,大渊池,又名天谷,乃元神所住之宫。其空如谷而神居之,故谓之谷神。神存则生,神去则死,且日则接于物,夜则形于梦者,神不能安其居也。又曰:“玄者,天之色也。纯阳虚无之炁,轻清而浮于天,其字从无从火,自无而生,居于玄元之宫,故为玄。牝者,地之性也。纯阴榖实之气,重浊而沉于地,其字从气从米,自有而生,居于牝元之府,故为牝。二气升降于呼吸之间,须当有法以制之。以坤元榖实之气,升而出之;以天元虚无之炁,降而归之。天炁既归于身,则阴滓自然荡尽,复为纯阳之人矣。故曰:还将上天炁,以制九天魂。”天宝金镜灵枢神景内经曰:“天谷元神,守之自真。上下玄牝,子母相亲。”又曰:“玄牝乃天地之器,守之以神,得之以真,升降之正道也。”
按道书泥丸宫之前有明堂,明堂下通于鼻,鼻通六腑,出入轻清之气,以接乎天;牝元宫之上有黄庭,上通重楼,而至于口,口通五脏,出入重浊之气,以接乎地。若也不知其门,不识其根,而以鼻为玄,口为牝者,非也。故曰玄牝之门未易窥。或问玄牝有定在乎否?林子曰:“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者,玄牝之门也。故以玄牝为有定在也不可,以玄牝为无定在也亦不可。”
第七章
天长地久,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,以其不自生,故能长生。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。非以其无私邪?故能成其私。
林子曰:“夫天也者,积气也;地也者,积形也。天不以积气而自私其生,而其所以主乎其气者,是乃天之所以能长生也。地不以积形而自私其生,而其所以主乎其形者,是乃地之所以能长生也。若世之所谓身者,身也。圣人不以其身为身,而圣人之所以身者,大身非身,虚空之本体也。故圣人之所后而外者,非身乎?圣人之所先而存者,非大身之身乎?余于是而知圣人无私也。而欲以复还其虚空之本体者,圣人之私也。或者以天地之数,自子至亥,有十三万五千岁,不谓之不长且久,然亦有时而尽,此盖以形气而论天地焉者也。故人不能外形气以为生也,则亦可以百年之期而限之矣。若天地则能外形气以为生也,岂得以十三万五千岁而限之邪?此乃老子天长地久之本旨也。盖气则有时而散,而主乎气以生气者,则不可得而散矣;形则有时而坏,而主乎形以生形者,则不可得而坏矣。故曰‘天地有坏,这个不坏。’以其不属于形气故也。”
林子曰:“老子此章口气,乃为我相而有私心者道也。其意以为孰无私心,而欲以成其私者众也,而卒未有能成其私者。故天地不自生,非天地之无私乎?而卒能长且久者,非天地之成其私乎?而后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,是圣人之德与天同也。太宁薛氏集解,程子有言曰:‘老子之言,窃弄阖辟者也。’予尝以其言为然,乃今观之,殆不然矣。如此章者,苟不深原其意,亦在如程子之所诃矣。然要其归,乃在于无私,夫无私者,岂窃弄阖辟之谓哉?”
第八章
上善若水,水善利万物而不争,处众人之所恶,故几于道矣。
集解:“不争处下,厚之至也。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功成而不居者,道也。如水者,可谓庶几于道矣。”淮南子曰:“天下之物,莫柔弱于水。然而大不可极,深不可测,修极于无穷,远沦于无涯,息耗减益,通于不訾。上天则为雨露,下地则为润泽。万物弗得不生,百事不得不成。大包群生而无所私,泽及蚑蛲而不求报,富赡天下而不既,德施百姓而不费。”按淮南之说,实推广善利万物之义也。”
居善地,心善渊,与善仁,言善信,政善治,事善能,动善时。夫惟不争,故无尤。
老子億:此详言若水之事,随寓而安,不分夷险,居善地也。随境而定,不分静躁,心善渊也。平等行慈,无所简择,与善仁也。矢口而谈,不妄不诳,言善信也。政以理人,善治者,所过则化也。事以应务,善能者,泛应曲当也。动善时者,仕止久速,各当其可,进退存亡,不失其正也。
道德经释略卷二          门人卢文辉订正
第九章
持而盈之,不如其已。揣而锐之,不可长保。金玉满堂,莫之能守。富贵而骄,自遗其咎。功成名遂身退,天之道。
揣,治也。
林子曰:“盈虚消长者,天行也。天行也者,天道之自然也。故日不中则不能昃。功成矣,名遂矣,日之中矣,能无中而必昃之虑乎?月不满则不能亏。功成矣,名遂矣,月之满矣,能无满而必亏之虑乎?鬼神不信则不能屈。功成矣,名遂矣,鬼神之屈而信矣,能无信而必屈之虑乎?余于是而知功成名遂而身退者,乃所以顺天道之自然也。”
第十章
载营魄抱一,能无离乎?
林子曰:“此乃帝尧之所以殂落,魂升而魄降也。而曰魂升者,何也?孔子曰:‘其气发扬于上,为昭明,焄蒿悽怆,此百物之精也,神之著也。’然则何以谓之载,何以谓之营,何以谓之魄,何以谓之抱一,何以谓之能无离乎?岂非形以载魄,而魂以营之邪?抱之以一,而其神自不离矣。余于是而知生而有所养也,不离体魄以抱一也;死而有所归也,能离体魄以归全也。”
林子曰:“深根固蒂,抱一而无离也。抱一而为天下式,无为而无不治也。故抱一以理身,而身修;抱一以式天下,而天下治。”
林子曰:“魂魄之义,鲜有知之者。左传曰:‘心之精爽,是谓魂魄。’又曰:‘人生始化曰魄,既生魄,阳曰魂。’淮南子曰:‘天气为魂,地气为魄。’郑康成曰:‘口鼻之嘘吸为魂,耳目之精明为魄。’楚辞曰:‘载营魄而登霞。’王逸注曰:‘抱灵魄而上升,’是其言颇不类,览者详之。”
专气致柔,能如婴儿乎?
人始生曰婴。
朱子曰:“专气致柔,看他这个是甚么样功夫。专,是专一无间断。致柔,是到柔之极处。才有一毫发露,便是刚,这气便麤了。”集解谓朱子之说甚善,老子之学,天下莫能行者,此其一也。
讲义:古人有言曰:“其养气也如灵龟,其养神也如婴儿。”婴儿含德之厚,居不知所为,行不知所之,终日视而目不瞬,终日号而口不嗄。故曰“专气致柔,能如婴儿乎?”或问曰:“孟子所养之气,至大至刚,与老子所言专气致柔,是同是别?”曰:“孟子所言立本,故曰至大至刚;老子所言返本,故曰专气致柔,欲其气之至柔,要在真息也。息字从自从心,西升经曰:‘或气尚麄盛,自知尚多事。’若至人外息万缘,内息思虑,心可虚也,身无可也,虚无本体,深深绵绵,故能专气致柔也。”
滌除玄览,能无疵乎?
林子曰:“玄览者,览玄也。未能玄而欲以见玄者,玄览也。人人自有常道,人人自有玄,故不知常道者,不知玄也。不知玄而欲以见玄者,疵也。”
爱民治国,能无为乎?
司马温公曰:“善爱民者,任其自生,遂而勿伤。善治国者,任物以能,不劳而成。”
天门开阖,能为雌乎?
林子曰:“人之始生也,天门本自开阖,以其口尚未能言也。至于口能言矣,则天门遂阖而不复开。”或问有道之士,天门亦能开阖与?林子曰:“有道之士,口虽能言,而天门之开阖,亦复如孩提时矣。”
明白四达,能无知乎?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明白四达?盖其心一如空中之楼阁,八窗玲珑,岂非日月之明无所不照,而圣人之智无所不知邪?”
孔子曰:“吾有知乎哉?无知也。”“我叩其两端而竭焉,无知而无所不知也。夫至于无所不知而能守其无知之本体焉,是乃圣人之知之大也与。”
生之,畜之,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,是谓玄德。
集解:以有为治生,生愈伤;以有为治人,人愈扰。故治身者之养形生,必刳心去智,外其身而不自生。治国者之养民物,必在宥天下,委万物而无所与。夫无以生为者,形将自正,无以天下为者,万物将自化,是谓黄老之玄德。
第十一章
三十辐共一毂,当其无有,车之用。埏埴以为器,当其无有,器之用。凿户牖以为室,当其无有,室之用。故有之以为利,无之以为用。
埏音羶,埴音殖。周礼曰:“毂者,以为转利也;辐者,以为直指也。埏,和土也;埴,土之粘者。”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无有车之用?以其车中之无有以为用也。而其中之无有者,以与未始制车之时,一皆无有也。而器而室,亦复如是。余于是而知我未生之时,一太无也;而我既生之后,而其中亦太无也。”
吴幼清曰:“车,载重行远;器,物所貯藏;室,人所寝处。有此车,有此器,有此室,皆所以为天下利也,故曰有之以为利。然车以转轴者为用,器以容物者为用,室以出入通明者为用。皆在空虚之处,故曰无之以为用。”
集解:章内虽互举有无而言,顾其指意,实所以即有而发明无之为贵也。盖有之为利,人莫不知;而无之为用,则皆忽而不察。故老子借数者而晓之。
第十二章
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聋,五味令人口爽,驰骋田猎,令人心发狂,难得之货,令人行妨。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,故去彼取此。
爽,爽快之爽,喜好也。饮食之人,则人贱之。
鸠摩罗什曰:“不知即色之空,与声相空,与盲聋何异?故目不视恶色,明也;目视恶色而目固在也,不谓之盲于心乎?心盲则目盲,以其无所见于道也。耳不听恶声,聪也;耳听恶声而耳固在也,不谓之聋于心乎?心聋则耳聋,以其无所闻于道也。”
宋吕吉甫曰:“目之所以为目者,色色而非色也,属乎五色,则失其所以为目,而无异乎盲矣;耳之所以为耳者,声声而非声也,属于五音,则失其所以为耳,而无异乎聋矣。”又曰:“腹无知者也,目有见者也,而圣人去彼取此者,以取此无知无欲而虚静也。”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圣人为腹不为目?盖腹惟知有饱与饥已尔。若五色之足以悦目也,而腹不知也;五声之足以悦耳也,而腹不知也。五味之足以悦口也,而腹不知也。至于所谓驱骋田猎,难得之货,而腹亦不知也。今先以为腹不为口者言之,可以例观其余矣。百殽并陈,五味相济,而易牙之所调,无不餍足于人之口者,以其先得众口之所嗜者然也。设或以百殽之所并陈者,无论山物海错,蔬食菜羹,葱薤油酱之属,杂而揉之,口得而食之乎?故曰口之于味者,性也,气质之性也。若腹则惟知有饥饱已尔,而其味之美恶也,恶得而知之?”
林子尝曰:“圣人为腹者,以实腹也。而为腹之真实义不可不知也。”吴生曰:“敢问为腹之真实义。”林子曰:“乾为首,坤为腹,而腹之真去处者,众妙之门也,天地之根也。至虚至无,道德备矣。故守此则谓之守中,得此则谓之得一。然而中也者,其可得而中乎?中而无所于中者,中也。一也者,其可得而一乎?一而无所于一者,一也。守也者,其可得而守乎?守而无所于守者,守也。得也者,其可得而得乎?得而无所于得者,得也。无中,无无中;无一,无无一;无守,无无守;无得,无无得。是乃圣人为腹实腹,微妙之真实义也。”
第十三章
宠辱若惊,贵大患若身。何谓宠辱若惊?宠为下,得之若惊,失之若惊,是谓宠辱若惊。何谓贵大患若身?吾所以有大患者,为吾有身,及吾无身,吾有何患?
林子曰:“有宠则必有辱,岂不以辱由宠而生邪?故君子不以宠为宠,而以宠为辱者,非所谓宠辱若惊乎?有贵则必有大患,岂不以大患由贵而生邪?故君子不以贵为贵,而以贵为大患者,非所谓贵大患若身乎?”
林子曰:“夫宠,宠矣,而曰宠为下者,何也?既不以宠为宠,而非以宠为下邪?”
林子曰:“何者谓之身?身也者,身之也。而曰大患若身者,似若以其身,而身此大患也;其曰宠辱若惊者,似若以其宠而取辱也,能无惊乎?”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为吾有身?有也者,有之也。谓吾之心,而自有其身也。何以谓之及吾无身?无也者,无之也。谓吾之心,而不自有其身也。故自有其身者,不能忘身也。不能忘身,则凡所以贵我以大患我者,而有所不恤矣。不自有其身者,能忘其身也。能忘其身,则凡所以贵我以大患我者,而有所不为矣。”
故贵以身为天下者,可以寄天下;爱以身为天下者,可以托天下。
爱,即宠也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贵以身为天下也,而曰可以寄天下?何以谓之爱以身为天下也,而曰可以托天下?故我既已贵矣,而能以其身为天下矣,是盖知有天下而不知有身也。然而斯人也,其不可以寄天下乎?寄也者,寄之也,寄百里之命之寄也。我既为人所爱矣,而能以其身为天下矣,是盖知有天下而不知有身也。然而斯人也,其不可以托天下乎?托也者,托之也,托六尺之孤之托也。”
第十四章
视之不见名曰夷,听之不闻名曰希,搏之不得名曰微。此三者,不可致诘,故混而为一。其上不皦,其下不昧,绳绳不可名,复归于无物。是谓无状之状,无像之像,是谓惚恍。迎之不见其首,随之不见其后。执古之道,以御今之有,能知古始,是谓道纪。
林子曰:“夫曰夷曰希曰微者,乃强名之也。此三者,本混然而为一也,其可得而致诘乎?既曰混而为一矣,无上无下,无皦无昧,绳绳然遍满于天地间而不可穷也。虽曰不可穷矣,然亦不可名,而曰复归于无物者,中庸所谓费而隐也。其曰‘无状之状,无象之象’者何也?不谓之隐中自有费者在乎?故曰惚恍。然道无始也,迎之而能见其首乎?道无终也,随之而能见其后乎?仰钻瞻忽,而不可为象也如此。何以谓之执古之道?未有天地,先有此道,道非古与?何以谓之御今之有?有生于无,道本无也,无无则无以御有。何以谓之古始?盖道生天地也,既曰生天地矣,不谓之天地之先乎?夫莫先于天地,而曰天地先者,故曰古始。何以谓之道纪?莫非道也,天地之覆载者道也,日月之照临者道也,四时行焉者道也,百物生焉者道也,莫非道也。而至道之极,乃道之道,真常之道也。而天地之所以覆载,日月之所以照临,四时之所以行,百物之所以生,在我矣。故道为天地日月四时百物之纪,而道之道,乃为道之纪也,故曰道纪。”
宋程文简所著易老通言,其略曰:“夫老子之可重者何也?秉执枢要,而能以道御物,故师老子而得者为汉文帝。大抵清心寡欲,而渊默朴厚以涵养天下,其非不事事之谓也。至于西晋,则闻其言,常以无为为治本,而不知无为者,如何其无为也。意谓解纵法度拱手无营,可以坐治。无何纪纲大坏,而天下因以大乱。故王通论之曰:‘清虚长而晋室乱,非老子之罪也。’”
解集:“世俗绌老子之学者,其说虽多,然大抵以谓弃人事之实,独任虚无而已。斯言也,众皆以为信然,而未知其大不然也。老子曰:‘执古之道,以御今之有。’是皆任虚无以应事,曷尝弃事而独守其虚无哉?然则老子之学,非不应事也,第其所以御之者,在不悖其虚无之本尔。”
第十五章
古之善为士者,微妙玄通,深不可识。夫惟不可识,故强为之容。
通者,不滞碍也。
集解:古之至人,与道同体,故微妙玄通,深不可识。既不可识,岂可拟其形容哉?特强为之容,以髣髴其气象,如下文之所云尔。
豫兮若冬涉川,犹兮若畏四邻,俨兮其若客,涣若冰将释,敦兮其若朴,旷兮其若谷,浑兮其若浊。
犹豫,皆不果之意。俨,矜庄也。涣,舒散也。木未斫削曰朴。旷,空也。
孰能浊以静之徐清,孰能安以久之徐生。
安,犹安汝止之安。生,犹虚室生白之生。
保此道者不欲盈,夫惟不盈,故能敝不新成。
林子曰:“道冲而用之,或不盈,故保此道者,亦不欲盈。大抵人情厌敝而喜新,而其所以厌敝而喜新者,欲盈之心为之也。夫惟其不欲盈也,故能敝不新成,而曰敝不新成者,敝矣而不知其敝也,新矣而不知其新也。而圣人之无欲无为也,则亦何敝何新何坏何成?”
第十六章
致虚极,守静笃,万物并作,吾以观其复。夫物芸芸,各归其根。归根曰静,静曰复命。复命曰常,知常曰明。不知常,妄作 。知常容,容乃公,公乃王,王乃天,天乃道,道乃久,没身不殆。
林子曰:“不知常,其能虚乎?不致虚,其能静乎?故常则能虚,虚则能静,既虚而静,则有许多生意发出来,故曰万物并作,吾以观其复。夫万物虽曰并作而芸芸,而未有不归其根焉者也。由是而静,由是而复命,夫观复而至于复命,乃始可以言常。常则虚极,而有不明乎?不常不明,此其所以妄作而 也。惟常乃容,无不包也;惟容乃公,无不周也。惟公乃王,而王者无私之道在我矣;惟王乃天,而天无不覆之道在我矣。此虚静人真常之性,所以历万劫而不坏也,故曰久。我既得虚静真常之性矣,身虽没焉,而虚静真常之性,其可得而坏乎?故曰不殆。夫曰久曰不殆者,是乃老子所谓深根固蒂,长生久视之道也。岂非虚空中,一点性灵,炯炯长存,而与道相悠久而不殆邪?”
集解:虚静者,性命之本然也。有生之后,迁于物而背其本,其不虚不静亦甚矣。故为道者,必损有以之虚,损动以之静,损之又损,以至于虚静之极,则私欲尽而性可复矣。
司马子微曰:“心不受外,名曰虚心;心不逐外,名曰安心。心安而虚,道自来居。”
老子億:致虚而至于内不觉乎一身,外不知乎宇宙,与道冥一,万虑皆遗,始可谓虚之极矣。致虚既极,则守静自笃,非有两事也。故虚曰致,静曰守云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公乃王?杨龟山曰:‘私意去尽,然后可以应世,’”
第十七章
太上,下知有之,其次亲之,誉之,其次畏之,其次侮之。
吴幼清本,作“太上不知有之”,谓大道之世,相忘于无为,民不知有其上也。
老子億:太上圣人,以道化民,无为者也。民亦与之相忘于道化之中,僅知有之而已,所谓皞皥如也;其次则未免于有为矣。有为则有德可就,故亲之,有功可述,故誉之;又其次,则以法把持天下者也。天下虽不怀其德,而尚知畏其威,上下犹相维也;下此则昏乱之君,并与其法而坏之,而天下之人,始溃然离叛,肆其侵侮,而不可复捄矣。
信不足,有不信。犹兮其贵言,功成事遂,百姓皆曰我自然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信不足也?畏之侮之,岂非其信不足邪?故曰‘信不足,有不信。’而犹然贵言者何与?然而贵言,不如贵实,大道自然,至德不德。不言而功自成,无为而事自遂。则百姓自能信之,安知其不相忘于道化之中,而为太上知有之至治也哉。”
第十八章
大道废,有仁义。慧智出,有大伪。六亲不和,有孝慈。国家昏乱,有忠臣。
林子曰:“何以曰大道?何以曰仁义?何以曰大道废而有仁义乎?盖圣人之教,本大道而行仁义;而后世之学,为仁义而废大道。孟子曰:‘由仁义行,非行仁义也。’集注有之:‘仁义已根于心,而所行皆从此出,非以仁义为美,而后勉强行之。’其曰根心而出者,岂非其不安排拟议出乎性而以利为本与?而曰勉强以行之者,又岂非杨子为我以为义,墨子兼爱以为仁,告子戕贼人以为仁义,有以为之而失之凿与?中庸曰:‘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。’由是观之,道原于性矣,性原于命矣;原性原命,谓非大道而何?若也不知性命之微旨,不知道德之要妙,而以非仁之仁以为仁,非义之义以为义,则亦不免失之凿,而落于意见之偏,其不为杨墨告子之仁义者几希,而大道从此废矣!”
集解:“昔老子之言,以道为至;儒学之言,以仁义为至。儒学之绌老子者,此其最先者也。”窃尝论之:道者无为而自然,天之道也;仁义者,有为而后然,人之道也。道者太极,仁义其阴阳乎?阴阳虽大,必有始也;仁义虽美,必有宗也。道者,无方无体,无为无名,而无所不为者也。仁义者,有名有跡,各有所宜,而不能相为者也。至若帝王之治,亦有可得而言者。三皇无为,其民无知而无欲,其大道之治乎?五帝尚德,其民慈良而正直,其仁义之治乎?老子先道德而后仁义,意盖如此。韩退之曰:“老子之小仁义,非毁之也,其见者小也。彼以煦煦为仁,孑孑为义,其小之也则宜。”夫老子之书,未尝不以仁义为美,特以为非美之至耳。谓老子以煦煦为仁,孑孑为义,是不知言也。或者曰:“仁义即道也。老子外仁义而言道,是不识仁义也。”斯言近之矣,而理有未尽,何者?儒者言仁义即道者,以道不越于仁义也;老子别仁义于道者,以道大于仁义也。其所从言者,各有谓焉耳。故曰夫言岂一端而已,夫各有所当也。易曰:“仁者见之谓之仁,知者见之谓之知。”论语曰:“志于道,据于德,依于仁。”穀梁传曰:“仁不胜道。”自经传之言仁义,往往有文同而意异者,当各求其旨趣,不可以辞害意也。至于老子之言,亦当因其意而求之,岂可一概以儒者之言哉?
第十九章
绝圣弃智,民利百倍。
林子曰:“何者谓之圣?何者谓之智?故智也者,圣之智也。书曰:睿作圣。圣圣也,而睿非智乎?孟子曰:智者无不知也。又曰:尧舜之智。若非有尧舜之圣,其能智乎?故智而不本于圣,而非所以为智也?圣而不本于善信美大,而非所以为圣也。非圣而自以为圣,则失之怪;非智而自以为智,则失之凿。老子曰:绝圣弃智。非以绝圣也,绝其非圣而圣,而入于怪也;非以弃智也,弃其非智而智,而失之凿也。”
林子曰:“圣智之名,非不美也,而圣人之所以圣,智人之所以智者,都从道德虚无中来尔。而曰绝圣弃智者,岂非其先道德而后圣智之意邪?经曰:‘五帝书象,苍颉造字,不如三皇结绳无文之治。’又曰:‘以智治国,国之贼;不以智治国,国之福。’”
林子在武夷,有儒生邹姓者,览道德经“绝圣弃智”有疑,问于林子曰:“弃智姑且未论,若圣人乃天下后世之所望而震者也,孔子曰:‘若圣与仁,则吾岂敢?’夫圣,孔子且不敢居如是,而老子曰绝圣者,何也?”林子曰:“子曾遍览老子之言未?五千言每举圣人之教以教人,何其多也,夫岂有举其教以教人而固轻绝之邪?”于是邹生归览五千言,乃以林子之言为然。
绝仁弃义,民复孝慈。
或问“绝仁弃义,民复孝慈”何谓也?林子曰:“独不观之论语乎?孝弟也者,其为仁之本与?又不观之孟子乎?仁之实,事亲是也;义之实,从兄是也。夫老子曰‘先道德而后仁义’,非以仁义而为不美,而固后之也。盖仁义乃道德之所从出也,不谓之所性,仁义之根于心邪?余亦曰先道德而后孝慈,非以孝慈为不美而固后之也。盖孝慈乃道德之所从出也,不谓之所性,孝慈之根于心邪?夫孝慈仁义,虽皆本于道德之所从出者,然而孝慈本也,实也。而曰民复孝慈者,以惇本也,以贵实也。若也不孝不慈,则是本实之先拨矣。而曰能仁能义,未之有也。由是观之,老子之学,何尝与孔孟异邪?”
林子曰:“老子之所以绝仁弃义者,岂非以其非仁之仁,非义之义与?”或者疑之。林子曰:“老子之意,以为我而道德矣,则当仁而自仁,当义而自义,何以弃绝仁义为哉?然则非仁之仁,非义之义也,而孔孟则固与之邪?必不然矣。”
绝巧弃利,盗贼无有。
林子曰:“岂非所谓不贵难得之货,而使民不为盗邪?”
此三者,以为文不足,故令有所属。
老子億:圣人以此三者,皆为文之虚而不足,不若质之实而有余也。故绝此而属之于彼。
见素抱朴,少私寡欲。
林子曰:“此言令有所属以返太朴,以复洪荒之无事也。”
集解:见素者,外见其质不加饰也;抱朴者,内全其真不分散也;少私者,省其自营,去健羡也;寡欲者,节其嗜好,反恬淡也。
道德经释略卷三        门人卢文辉订正
第二十章
绝学无忧。
林子曰:“夫绝学者,非以绝学也。而老子之学,为道以为学也。然而绝学能无忧乎?孔子曰:‘学而时习之,不亦悦乎?’此言悦,理义之悦我心之悦也。昔者宋儒之释格物也,今日格一物,明日格一物,至于即凡天下之物,亦且求之以至乎其极。夫天下之物,何其众也,殆不可以千万计,岂其能求之以至其极邪?设或有一物之不知也,能无耻乎?耻之,而能无忧乎?若为道则日损矣,抱一知常,知常则明,而性灵中炯,圣神文武,自有不可测而知者老子曰:‘不出户知天下,不窥牖见天道’,其视为学之徒,日增闻见,其相去为何如邪?”
淮南子曰:“圣人之学也,将以反性于初,而游心于虚也。俗世之学则不然,擢德攓性,内愁五脏,外劳耳目,暴智越行,以招号声名于世,此我所羞而不为也。”又曰:“精神已越于外,而事复反之,是失之于本,而求之于末也。蔽其玄光,而求知于耳目,是释其昭昭,而道其冥冥也。”
唯之与阿,相去几何?善之与恶,相去何若?人之所畏,不可不畏。
林子曰:“唯之与阿,皆应声也。而善恶之相去,一何其远?然人之所畏,不可不畏。岂独一事为然哉?夫人之所畏,我亦畏之;而人之所学,我独不之学邪?而其所以不之学者,何也?盖以其与道相违背,而非我之所能学也。”
荒兮其未央哉!众人熙熙,如享太牢,如春登台。我独泊兮其未兆,如婴儿之未孩,乘乘兮若无所归!众人皆有余,而我独若遗。我愚人之心也哉,沌沌兮!俗人昭昭,我独若昏;俗人察察,我独闷闷。忽若晦,寂若无所止。众人皆有以,而我独顽似鄙。我独异于人,而贵食母。
荒者,尚书所谓色荒禽荒之义也。央,已也。食母,一本作食于母。
林子曰“众人之为学也,荒兮其未央,而老子则一得永得;众人之为学也,乘乘兮若无所归,而老子则复归婴儿;众人之为学也,昭昭察察,外若有余矣,而内遗道德;老子之为道也,闷闷似鄙,外若独遗矣,而内余道德。”
老子億:食者,味之而自养也。味道德而自养,则无为而无不为,而其乐不可量也。又何暇为彼世俗之学,以自取忧苦也哉?圣人所以异于人者,在此而已矣。
第二十一章
孔德之容,惟道是从。道之为物,惟恍惟惚。惚兮恍兮,其中有象;恍兮惚兮,其中有物。窈兮冥兮,其中有精;其精甚真,其中有信。
林子曰:“孔德者,上德也。上德不德,故曰惟道是从。”
林子曰:“夫道也者,岂其可得而容之哉?夫惟孔德,则始得而容之矣。而孔德之容,则皆从道中来尔。道之为物也,惟恍惟惚。虽曰惟恍惟惚,而其中则有象;然非徒想之以象焉已也,而其中则有物;然非徒揣之以物焉已也,而其中则有精。甚毋曰恍惚窈冥之中,象则不可得而象之,物则不可得而物之,精则不可得而精之也。而曰其精甚真者,盖言真有此象,真有此物,真有此精也。又何者谓之信?信者,信也。信有此象,信有此物,信有此精,而不差爽也。然此皆德之容也,惟其德可得而容也,故其道可得而容也。”
自古及今,其名不去以阅众甫。吾何以知众甫之然哉?以此。
其名不去以阅众甫,当作一句读。甫,美也;众甫,天地万物,凡自道而出者,皆是也。阅,阅历也。汉书:此如传舍,所阅多矣。陸机赋:川阅水而成川,世阅人而成世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其名不去以阅众甫?盖此身去矣,而其所以名为不去者,天地万物,皆有真常之性,至不变者在焉。其精甚真,其中有信,是乃老子之所谓长生在于久视者,炯炯而不灭也。夫谁得而知之?”
苏子瞻曰:“逝者如斯,而未尝往也。盈虚者如彼,而卒莫消长也。”
第二十二章
曲则全,枉则直,洼则盈,敝则新。
林子曰:“曲其有不全乎?枉其有不直乎?洼其有不盈乎?敝其有不新乎?此皆物理之自然也。”
少则得,多则惑。
林子曰:“为道日损,少其有不得乎?为学日益,多其有不惑乎?”
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。
林子曰:“少莫少于一。少则得者,抱一以为天下式也。故曰得其一,万事毕。”
讲义:一者,人之真性也。道书言一,亦有数种。有道之一,无一之一也;有神之一,真一之一也;有炁之一,一炁之一也;有水之一,天一生水之一也;有数之一,一为生数之根也。此言抱一者,乃神之一,真一之一也。
林子曰:“尧曰钦,孔子曰敬,所谓心在腔子里者是也。尚书曰:‘以礼制心’,余于是而知礼也者,敬而已矣;敬也者,钦而已矣。其曰抱一者,则尧之钦,汤之礼,孔子之敬者在我矣。其曰为天下式者,则尧之所以雍黎民,汤之所以式九围,孔子之所以安人安百姓者在我矣。”
不自见故明,不自是故彰,不自伐故有功,不自矜故长。夫惟不争,故天下莫能与之争。
林子曰:“学以不争为大。人而自见自是自伐自矜,则亦不免于争。惟其不自见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也,则亦何争之有?释氏无诤三昧,而孔子曰:‘君子无所争。’由是观之,不争之教,三氏之所同也。故道德屡言之。”
古之所谓“曲则全”者,岂虚言哉?诚全而归之。
庄周所载商丘之木,细枝拳曲,大枝轴解,不材之木也。以至于此其大,非所谓曲则全邪?
第二十三章
希言自然。
林子曰:“自然之道,岂可得而言哉?老子言不迫切,故不曰勿言,而曰希言。昔老子之在春秋也,每以道之自然为教,而人遂以道之自然,而为口头套子之资尔,故戒之曰‘希言自然。’岂不以飘风骤雨,天地且失其自然之道也,而况于人乎?”
飘风不终朝,骤雨不终日。孰为此者?天地,天地尚不能久,而况于人乎?
老子億:飘风骤雨,乃风雨之异常者,必不能久。岐伯所谓“亢则害,承乃制”也。夫大如天地,一时气亢,而风雨异其常度;且有承之者,制之而不能久,况人与人群者也。乃欲立异以出众焉,则凡有血气而有争心者,其起而制之,宁肯待于终日邪?
故从事于道者,同于道;德者,同于德;失者,同于失。同于道者,道亦得之;同于德者,德亦得之;同于失者,失亦得之。信不足,有不信。
林子曰:“夫道者,有清有浊,有动有静。清者同于清,浊者同于浊,动者同于动,静者同于静。夫既无清无浊,无动无静矣,则亦何有于有道有德,而亦何有于失道失德也哉?若为道者,而有所别于清于浊,于动于静,于道于德,于失道失德则亦不可谓之道矣。惟其无所别于清于浊于动于静,于道于德于失道失德,则是人与道而为一,方可谓之尽道之极,而为有道之士也。”
老子億:从事于道者,以道为事,即抱一者也。下三者皆指他人言。道者,有道之人也;德者,有德之人也;失者,失道与德之人也。天下之人,有道与德者常少,而失道与德者常多。若于此有差别相,则不惟道之本体不当如是,而天下之不与者众矣。至人不如是也。心地平等,普然大同,同声相应,同气相求,有道与德者,固同之矣;和其光,同其尘,失道与德者,亦无不同也。我既不自异于人,则人亦不自异于我。故有道与德者,固乐得之,而失道与德者,亦无不乐得之也。贤者悦其德,不肖者服其化之意。然圣人所以致此者,无他,虚中无我至诚感通而已。设使中心之诚,一有不足,而徒外立其德,以为笼罩之术,则机心一萌,鸥鸟不下,而况于人乎?欲其乐得之也难矣。故曰信不足,有不信。此即与后章,善救人,故无弃人,善救物,故无弃物,善者吾善之,不善者吾亦善之之类,前后互发,皆明一理。孔子老安少怀,天地气象,可因此而默识之。
第二十四章
跂者不立,跨者不行,自见者不明,自是者不彰,自伐者无功,自矜者不长。其于道也,曰余食赘行。物或恶之,故有道者不处也。
跂者,举踵而望,脚跟不着地也。跨,越也。赘行,行之赘也。
程明道曰:“人能见道,则尧舜事业,只如一点浮云过目,视世之功名,甚是闲,视世之为仁义者,甚煦煦孑孑。”
第二十五章
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。
讲义:太易者,未见气也;太初者,气之始也;太始者,形之始也;太素者,质之始也。气形质具而未相离,故曰浑沦。天地由之而生,万物由之而化,至人体之,是以归根而复命。
寂兮寥兮,独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,可以为天下母。
老子億:凡天下有形之物,终归变灭,故乾坤有时而毁,世劫有时而坏,而况其他乎?惟道无形,不受变灭,虽欲改,无可改者;虽欲殆,无可殆者。又曰:“道生天地,而天地生万物,则道乃天地万物之一大母也。圣人食母,食诸此而已矣。”
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,强为之名曰大。大曰逝,逝曰远,远曰反。
老子億:自其周流无滞也,有逝之象焉;自其充周不穷也,有远之象焉。近取诸身,而退藏于密,复归其根也,又有反之义焉。道不可道,而名非常名也如此。
故道大,天大,地大,王亦大。域中有四大,而王居其一焉。人法地地,法天天,法道道,法自然。
人,指王者而言。法者,效法也。
林子曰:“世人每以法地法天法道为句,独唐李约则以地地天天道道为句,岂不以地,地也,而地地者,乃地之所以为地也;天,天也,而天天者,乃天之所以为天也;然人安能法地法天?而仲尼之所谓‘无不持载,无不覆帱’者,是乃所以法地之地,法天之天,而得其所谓寂兮寥兮,混成之本体也。”
或问道道。林子曰:“凡道则皆道也。而所谓道道者,乃常道之道也。常道之道,自然而已矣。”
第二十六章
重为轻根,静为躁君。
根,本也。躁者,动之甚而烦扰也。君,主也。
老子億:天下之至重者,莫如地,而万物皆出于地,是重为轻根也;天下之至静者,莫如地,而群动皆归于地,是静为躁君也。王者法地,居重以驭轻,主静以胜躁,则自然之道得,而成位乎其中矣。水火风雷,凡天下躁动之物,未有不收敛归藏于地者。
是以君子终日行,不离辎重,虽有荣观燕处超然。奈何万乘之主,而以身轻天下。轻则失根,躁则失君。
古者车行,辎重在后。荣观,犹言壮观奇观。燕,安也。
第二十七章
善行无辙跡,善言无瑕谪,善计不用筹策,善闭无关鍵而不可开,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。
辙跡,车辙之跡也。瑕,玉病也。瑕谪,有瑕可谪也。筹策,计数者所用之筭,以竹为之。关键,门关之鍵也。绳约,绳以束之也。
老子億:人不见道,虽使择善而蹈,未免有方,有方则有执。所以行未免于有跡,言未免于有瑕。计必用策,闭必用键,结必用绳,是固善矣,而非善之善也。惟圣人全体至道,虚无自然。其行也,从心所欲,应用无方,如鸟之飞空也,何辙跡之有?其言也,矢口而出,该括无遗,如风之吹万也,何瑕谪之有?付万物于万物,而万物自理也,安用筹策?藏天下于天下,而天下自存也,安用关键?以人心结人心,而人心自固也,安用绳约?斯固道之妙用,而始为善之善矣。
是以圣人常善救人,故无弃人;常善救物,故无弃物。是谓袭明。
袭,掩藏也。记曰:“掩而充裘曰袭。”袭明,言藏其明而不露也。
老子億:人之简择,凡以为明而已。不知用明太过,则弃人已多;而人之弃我也,亦不少矣。圣人非无此明也,掩藏而不用耳。
故善人,不善人之师;不善人,善人之资。不贵其师,不爱其资,虽智大迷。
林子曰:“善人,智者也。不贵其师,不爱其资,犹为大迷。况不善人之未必智乎?故曰虽智大迷。”
是谓要妙。
林子曰:“此见圣人道德之教,至要而至妙也。”
第二十八章
知其雄,守其雌,为天下溪。为天下溪,常德不离,复归于婴儿。知其白,守其黑,为天下式。为天下式,常德不忒,复归于无极。知其荣,守其辱,为天下谷。为天下谷,常德乃足,复归于朴。
雄,刚强也。雌,柔弱也。白,明显也。黑,昏昧也。荣,尊高也。辱,卑下也。溪谷,众水所注。而天下,则极言之也。常德,常道也。朴,谓道之纯全也。婴儿,无极樸,乃人固有之道,故皆以复归言之。
集解:凡人之刚强,与夫自见自高者,求以服人,而人愈不与也。夫惟知刚强之不可为也,而守其柔弱;知明显之不可露也,而守其韬晦;知尊荣之不可恃也,而守其卑下。如此则自后而人先之,自卑而人高之,是以为天下之所归往,为天下之所取法矣。或疑欲守其雌,亦独守雌而已矣,又何言乎知其雄邪?盖知其雄而守其雌,此足以为雄,而宁为雌也,故可谓之守雌。若不及知雄而为雌,则其材固雌也,夫岂守雌之谓哉?
列子曰:“知而忘情,能而不为,真知真能也。聚块也,积尘也,虽无为而非理也。”
淮南子曰:“狂者无忧,圣人亦无忧。故通而无为也,与塞而无为也,其无为则同,其所以无为则异也。”
朴散而为器,圣人用之则为官长。故大制不割。
林子曰:“赤子之心,不谓之朴乎?而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,以全朴也。朴散而器,殆失其天命之初矣。”
林子曰:“君无为也,故朴;而臣有为也,故散之而为器矣。”
林子曰:“有所制则有不朴,无所制则无不朴。制之于无所制者,大制也。故大制不割。夫既不割矣,则又安所损其朴乎?故圣人直用此朴以为官长已尔。官长者,天子乃百官之长也。而其所以长百官者,夫何为哉?亦惟抱朴而已矣。故曰我无为而民自化。”
第二十九章
将欲取天下而为之,吾见其不得已,天下神器,不可为也。为者败之,执者失之。故物或行或随或呴或吹,或强或羸或载或隳。
司马温公曰:“为之则伤自然,执之则乖通变。”
集解:天下之物,或行而先,或随而后,或呴而温,或吹而寒,或强而刚,或羸而弱,或载而动,或隳而止,其相反而不齐如此。行者不可使之随,呴者不可使之吹。是故因其势而道之者,易简而理自得也;违其性而为之者,烦劳而物愈扰也。故曰“为者败之,执者失之”。
是以圣人去甚,去奢,去泰。
集解:所谓甚奢泰者,非若后世夸淫踰侈之事,凡增有为于易简之外者,皆是也。又曰:“物有固然,不可强为;事有适当,不可复过,此老子之本意也。”管子曰:“其应非所设也,其动非所取也,此言因也。因也者,舍已而以物为法者也。感而后应,非所设也;缘理而动,非所取也。”吕氏春秋曰:“因者,君术也。为者,臣道也。为则扰矣,因则静矣。因冬为寒,因夏为暑,君奚事哉?故曰‘君道无知无为,而贤于有知有为’,则得之矣。”太史公曰:“道家以虚无为本,以因循为用。虚者,道之常也。因者,君之纲也。”按此并古之至人之遗言,三子者去古未远,故能传道之耳。朱子曰:“道家之说,最要这因,万件事只因来做。愚谓因者,循物之理,而已不与也。斯理也,儒者之六经,盖往往言之,未可专以为道家之说也。”
第三十章
以道佐人主者,不以兵强天下,其事好还。师之所处,荆棘生焉;大军之后,必有 年。善者,果而已,不敢以取强。果而勿矜,果而勿伐,果而勿骄,果而不得已,果而勿强。物壮则老,是谓不道,不道早已。
好还,犹言出乎尔者,反乎尔者也。果,决也。诗曰:“不留不处,三事就绪。”孙武子曰:“兵闻拙速,未睹巧之久也。”矜,自恃也。伐,夸大也。骄,恣肆也,早已,谓不能久。三事,三农也。
第三十一章
夫佳兵者,不祥之器,物或恶之,故有道者不处也。君子居则贵左,用兵则贵右。兵者不祥之器,非君子之器,不得已而用之,恬澹为上。胜而不美,而美之者,是乐杀人也。夫乐杀人者,不可得志于天下矣。吉事尚左, 事尚右。偏将军处左,上将军处右,言以丧礼处之。杀人众多,以悲哀泣之,战胜以丧礼处之。
老子億:东方盛德在木,主生者也;西方盛德在金,主杀者也。故吉礼贵左,所以见其好生也; 礼贵右,所以见其恶杀也。用兵贵右,则是以丧礼处之,而其不得已之心可见矣。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门人施信甘郑朝科 命梓
             林子三教正宗统论       第二十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82.道德经释略   坤部
82. 道德经释略卷四      门人卢文辉订正
   
第三十二章
道常无名。朴虽小,天下不敢臣。侯王若能守,万物将自宾。天地相合,以降甘露,民莫之令而自均。始制有名,名亦既有,夫亦将知止,知止所以不殆。譬道之在天下,犹川谷之于江海也。
林子曰:“道常者,常道也,真常之道也,不谓之无名天地之始乎?无名故朴。朴虽小,而天下不敢臣者,何也?以其至尊至贵,夫莫之命而常自然也,夫谁得而臣之乎?侯王若能守,守此朴也。守朴即抱朴也,抱朴即抱一也。抱一以为天下式,而万物有不宾乎?甘露有不降乎?百姓有不均乎?然而何以谓之‘始制有名’?道常无名,而圣人则名之以朴。名之以小,不谓之名亦既有乎?名焉既有,而不知所止不可也。故知止也者,知其所止而止之也。天地有坏,这个不坏,此知止之所以不殆也。又何以谓之江海?吾身之玄牝,吾身之江海也;天地之江海,天地之玄牝也。天地之川谷,不能舍天地之江海以他归,而吾身之川谷,亦安能舍身之江海以他往邪?夫吾身既有天地之江海矣,而独无天地之川谷乎?而所谓川谷者,岂曰一身之小,而为玄牝之川谷,是虽天地之大,亦皆吾身之川谷矣。故曰人能常清静,天地悉皆归。”
林子曰:“乾坤合处,吾身之真中也。真中之中,无名之朴也。”
第三十三章
知人者智,自知者明。胜人者有力,自胜者强。
林子曰:“知人者易,自知者难。而能自知者,不谓之天下之大智乎?胜人者易,自胜者难。而能自胜者,不谓之天下之大勇乎?盖天之所与我者不薄也,若孔子之所以圣,老子之所以玄,释迦之所以禅,而皆备于我矣。故自知者明,而明者,明此也;自胜者强,而强者,强此也。”
知足者富,强行者有志。
林子曰:“知性分之有余裕,而无求于外也。知至道之在我,而必尽其功也。”
不失其所者久。
林子曰:“抱一能无离乎?守中而不失其所矣”
死而不亡者寿。
溪堂谢逸寿亭记曰:“孔子所谓‘仁者寿’,老子所谓‘死而不亡者寿’,释氏所谓‘无量寿’,三圣人者,其言虽异,其意则同。盖仁者尽性,尽性则死而不亡;死而不亡,则其寿岂有量哉?彼徒见发毛爪齿归于地,涕唾津液归于水,暖气归火,动转归风,而以为其人真死矣;然不知湛然常存者,未尝死也。”龟山杨氏有言:“颜跖之夭寿不齐,何也?老子曰:‘死而不亡者寿。’颜虽夭矣,而所谓不亡者,则固在也。”非夫知性知天者,其孰能识之?”
第三十四章
大道泛兮,其可左右。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,功成不名有。爱养万物而不为主。常无欲,可名于小;万物归焉而不为主,可名于大。是以圣人终不为大,故能成其大。
林子曰:“大道泛兮,而包罗于天地之外,充塞于天地之内,所谓弥高弥坚,在前在后,而取之左右逢其原矣。故曰‘其可左右’。万物赖道以生,而道则不辞其劳;万物赖道以成,而道则不有其功;万物赖道以爱养之,而道则未尝为之主。夫道至大也,而不为大如此,而圣人则与道相为一焉者也,故亦终不为大。此乃圣人之所以为大也。”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常无欲?盖言真常之性本无欲也。论语曰:‘七十而从心所欲,不踰矩’岂非其所欲者,乃从无欲中来乎?故能所欲而不踰矩,道家所谓无私年间立爱欲也。故无爱而爱,爱不属情;无欲而欲,欲本于利。”
林子曰:“无名之朴,且不可以小名之。其曰小者,微乎其微,而强名之曰小也。而又曰大者何也?盖盈天地间皆物也,皆物则皆道也,而道何其大也!余于是而知中庸语道之大也,则曰天下莫能载;语道之小也,则曰天下莫能破。此亦道德之旨也。”
第三十五章
执大象天下往。往而不害,安平泰。
林子曰:“大象者,道也,无象之象,是谓大象。圣人之治天下也,执此大象而已矣。无为而治,天下归之。”
乐与饵,过客止。道之出口,淡乎其无味。视之不足见,听之不足闻,用之不可既。
集解:今有鼓乐饮食于此,輙能使行者之留止,为其有声容之美丽,滋味之甘旨故也。乃若道者,则言之而无味,视之而无见,听之而无闻,曾不如乐饵之可悦;然取而用之,则能及天下后世而无尽,区区乐饵之乐,不可同日而论矣。
第三十六章
将欲歙之,必固张之;将欲弱之,必固强之;将欲废之,必固兴之;将欲夺之,必固与之。是谓微明。
“将欲”云者,将然之辞也。“必固”云者,已然之辞也。歙,阖也。张,开也。微明者,指歙张弱强等语,言虽微而实明也。
林子曰:“世之诡谲者,即谓其得老子之术,岂非妄执‘必固张之’之数言,而诟訾之邪?‘固’字训义,与‘故’不同,若‘固’作‘故’,则老子不能无心于其间,谓之老子之术可也。且盈而必缺,中而必昃,寒往而暑,昼往而夜,天道之常也。吾曾执天道而倣老子之词曰:‘将欲缺之,必固盈之;将欲昃之,必固中之;将欲暑之,必固寒之;将欲夜之,必固昼之。’谓天之有术可乎?万物之生而死,荣而悴,成而毁,亦天道也,天何心哉?由是观之,则世之非老子者,非惟心不达老子之意,亦且目不涉老子之文,以‘固’作‘故’,不亦重可笑乎?”
柔胜刚,弱胜强,鱼不可脱于渊,国之利器,不可以示人。
林子曰:“柔而胜刚,弱而胜强,亦其理之自然也。何以谓之国之利器?而刚强者,国之利器也。若以刚强自恃,是乃以利器示人也。不犹鱼之脱渊乎?亡无日矣。”
集解:程子尝曰:“老子书其言自不相入处如水炭,其初意欲谈道之极玄妙处,后来却入权诈上去,如‘将欲夺之,必固与之’之类。”窃谓此章,首明物盛则衰之理,次言刚强之不如柔弱,末则因戒人之不可用刚也,岂诚权诈之术,而与二篇之言相反哉?夫仁义圣智,老子且犹病之,况权诈乎?按史记陈平,本治黄帝老子之术,及其封侯,尝有言曰:“我多阴谋,道家之所禁,吾世即废亦已矣,终不能复起,以吾多阴祸也。”由是言之,谓老子为权数之学,是亲犯其所禁,而复为书以教人者,必不然矣。
第三十七章
道常无为,而无不为。
林子曰:“真常之道,本无为也。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矣,何为之有?惟其无为也,故能无所不为。下文遂言圣人无为而无不为之道。”
王侯若能守,万物将自化。化而欲作,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。无名之朴,亦将不欲。不欲以静,天下将自正。
林子曰:“王侯得一为天下贞者,以其守此无为而无不为之道也。王侯能守此无为而无不为之道,而万物有不自化乎?既自化矣,作而兴起矣,而圣人则镇之以无名之朴。然无名之朴,亦非圣人之所欲也,殆将以无名之朴,而并忘之。欲无所欲,忘无所忘,不谓之致虚极,而守静笃乎?故曰‘不欲以静,天下将自正’,此圣人之所以能与道为一,而无为而无不为也,有如此夫。”
第三十八章
上德不德,是以有德。下德不失德,是以无德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‘上德不德’?既曰‘不德’矣,而曰‘有德’者何也?何以谓之‘下德不失德’?既曰‘不失德’,而曰‘无德’者何也?”
集解:上德者,知道之无所得,故不自德,此德之盛者,是以有德;下德者,未及无得之道,能不失德而已,此德之小者,是以无德。
上德无为,而无以为;下德为之,而有以为。
集解:无以为,谓无所为而为之;有以为,谓有为为之。
上仁为之,而无以为。上义为之,而有以为。
集解:上仁,薰然慈仁,泛爱兼利。然至诚恻怛,犹无所为而为之也。故曰上仁为之,而无以为。上义正直决断,处物合宜,其心将以服人,故曰上义为之,而有以为。
上礼为之,而莫之应,则攘臂而仍之。
集解:礼者盛揖让之容,繁登降之节其为之也,视仁义为愈盛矣。倡则必其应,施则责其报,一有不答,则起而相校,而忿争之态作矣。盖礼尚往来,故其弊必至于此。
老子億:春秋之世,会盟甫定,继之以侵伐;弓矢加遗,因之以宴享。攘臂之祸,盖老子之所目击者,故言之真切如此。
故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失道而后德?岂非行道有得之谓德与?何以谓之失德而后仁?岂非其无所得于德,而仁则著乎其外与?至于仁不足焉,则托义之名以宜之;义不足焉,则借礼之文以饰之。岂非其内无实德,而仁则为非仁之仁,义则为非义之义,礼则为非礼之礼与?”
林子曰:“先道德而仁者,仁也。不以仁而仁者,无为为之,而至仁在我矣。先道德而义者,义也。不以义而义者,无为为之,而至义在我矣。先道德而礼者,礼也。不以礼而礼者,无为为之,而至礼在我矣。故不先道德而仁之者,外其仁而仁也,不谓之失仁之本者仁乎?而其仁不足称矣。不先道德而义之者,外其义而义也,不谓之失义之本者义乎?而其义不足称矣。不先道德而礼之者,外其礼而礼也,不谓之失礼之本者礼乎?而其礼不足称矣。”
夫礼者,忠信之薄,而乱之首。前识者,道之华,而愚之始。是以大丈夫处其厚,不处其薄;居其实,不居其华。故去彼取此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礼,而曰忠信之薄也?岂非忠信之本之所当先,而礼之文之所当后与?故曰‘礼后乎’。而朱子谓之礼以忠信为主,而礼以行之者。然礼之文,亦皆老子之所未尝废也。观之礼记,概可见矣。”按礼记曾子问曰:“古者师行,必以迁庙主行乎?”孔子曰:“天子巡守,以迁庙主行,载于齐车,言必有尊也。今也取七庙之主以行,则失之矣。当七庙五庙无虚主。虚主者,惟天子崩,诸侯薨,与去其国,与祫祭于祖,为无主耳。吾闻诸老聃曰:‘天子崩,国君薨,则祝取群庙之主,而藏诸祖庙,礼也。卒哭成事,而后主各反其庙。君去其国,太宰取群庙之主以从,礼也。祫祭于祖,则祝迎四庙之主。主出庙入庙,必跸。’老聃云。” 又按礼记曾子问曰:“葬引至于堩,日有食之,则有变乎?且不乎?”孔子曰:“昔者吾从老聃,助葬于巷党及堩,日有食之。老聃曰:‘丘,止柩就道右,止哭以听变,既明反而后行,曰礼也。’反葬,而丘问之曰:‘夫柩不可以反者也,日有食之,不知其已之迟数,则岂如行哉?’老聃曰:‘诸侯朝天子,见日而行,逮日而舍;奠,大夫使见日而行,逮日而舍。夫柩不蚤出,不莫宿,见星而行者,唯罪人,与奔父母之丧者乎?日有食之,安知其不见星也?且君子行礼,不以人之亲痁患。’吾闻诸老聃云。”又按礼记曾子问曰:“下殤土,周葬于园,遂与机而往,涂迩故也。今墓远,则其葬也如之何?”孔子曰:“吾闻诸老聃曰:‘昔者史佚有子而死,下殤也。墓远召公谓之曰:‘何以不棺敛于宫中?’史佚曰:‘吾敢乎哉?’召公言于周公。周公曰:‘岂不可?’史佚行之,下殤用棺衣棺,自史佚始也。’”
礼记子夏曰:“金革之事无辟也者,非与?”孔子曰:“吾闻诸老聃曰:‘昔者鲁公伯禽有为为之也,今以三年之丧从其利者,吾弗知也。’”
老子億:尝观论语载孔子之言曰:“人而不仁,如礼何?”又曰:“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?不能以礼让为国,如礼何?”又曰:“礼与其奢也宁俭,丧与其易也宁戚。”又曰:“礼云礼云,玉帛云乎哉!乐云乐云,钟鼓云乎哉!”又曰:“如用之,则吾从先进。”凡若此者,不一而足。自今观之,所谓仁也,让也,俭也,戚也,非老子之所谓忠信者乎?不仁不让,不从先进,玉帛钟鼓,非老子之所谓忠信之薄者乎?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前识?何以谓之道之华?何以谓之愚之始?故多学而识,是虽子贡之颖悟,犹且不能免焉,故夫子非之。而曰:‘予一以贯之。’老子億:庄子曰:‘去智与故。’又曰:‘无以故灭命。’又曰:‘六经者,先王之陈迹,而非其所以迹也。’陈与故,皆前识之意。”
集解:程子曰:“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。则道德仁义礼,分而为五也。”窃谓老子此言,所以究道德之终始,而著其厚薄之渐也。语其始,则一本而已;及其终也,去本寖远,而为德寖异矣。岂诚分而为五,而判然不相合哉?且老子之言,本为易见。其曰礼者忠信之薄,谓之薄矣,不曰非忠信也。前识者道之华,谓之华矣,不曰非道也。是则老子之言,不为不明,岂程子偶未之思乎?又议者咸曰:“仁义礼法,圣人治天下之具也。老子之学,乃欲弃仁义,绝礼法,使其说行,天下恶得不乱乎?至于后世,士果有尚清谈而废实行,嗜放达而遗名教,天下化之,遂以大乱,如晋人者是已。其祸出于祖述老子之道故也。”议者之云,既不足以知老子之指,亦未能尽知晋人之弊也。尝谓晋人本非老子之学,其乱天下盖有故矣。夫老子之学,所以弃仁义,绝礼法者,而岂徒哉?其弃仁义,将以宗道德也;其绝礼法,将以反忠信也。如晋人者,吾见其弃仁义矣,未见其宗道德也;吾见其绝礼法矣,未见其反忠信也。自太康之后,讫于江左之亡,士大抵务名高,溺宴安,急权利,好声伎,其贪鄙媮薄极矣!若夫尚清谈,嗜放达,犹其小者耳。晋室之乱,凡以此也。彼老子之书,初曷尝有是哉?老子之言曰:“大白若辱,务名高乎?强行有志,溺宴安乎?少私寡欲,急权利乎?不见可欲,好声伎乎?若畏四邻,嗜放达乎?多言数穷,尚清谈乎?”以此观之,则晋人之行,其与老子之言,不啻若方圆黑白之相反矣,安在其祖述老子之道哉?鸣呼!老子之微言未易言也。若其大较,则可得而知矣。故曰:“大丈夫处其厚,不处其薄,故去彼取此。”今晋人者,不惟不能庶几道德之意,跡其行事,盖礼法之士所不屑为者,岂不悖哉?是故去薄而取厚者,老子之指也;去薄而取其至薄者,晋人之行也。
第三十九章
昔之得一者,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宁,神得一以灵,谷得一以盈,万物得一以生,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。其致之一也。天无以清,将恐裂;地无以宁,将恐发;神无以灵,将恐歇;谷无以盈,将恐竭;万物无以生,将恐灭;侯王无以贞,而贵高将恐蹶。故贵以贱为本,高以下为基。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穀。此其以贱为本邪?非乎?故致数,舆无舆,不欲琭琭如玉,落落如石。
发,发泄也。蹶音厥,颠仆也。数,计数之数,指舆之众材言之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得一?此言一,乃不二之一也。中庸曰:‘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,其为物不贰。’盖以天地之道,可以不二之一,言之而尽也。然而天也,其能外此不二之一以为清乎?地也,其能外此不二之一以为宁乎?至于神之灵也,谷之盈也,物之生也,侯王之贞也,而莫非此不二之一也。”
林子曰:“只此一个一,故曰‘其致之一也’。”或问天之一,与地之一,其合之一乎?分而二乎?林子曰:“无有二也。天之清,在此一之中而清也;地之宁,在此一之中而宁也;至于神之灵,谷之盈,物之生,侯王之贞则皆在此一之中也。若其可分之而二之也,即不可谓之不二。”又问中庸何以谓之物?“物也者,物之也,强名之也,太虚已尔,太空已尔,本无物也。设或可得而物之,则可得而二之。物固可得而二之矣,而虚空无物也,其可得而二乎?故形之气之而物也,可得而二之者,以其有贵有贱,有高有下也;太虚太空而无物也,不可得而二之者,以其无贵无贱无高无下也。若或以贱而下之,岂不以其居之卑邪,而其致之之一也,其可得而贱之乎?其可得而下之乎?故曰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穀。孟子曰:‘得乎丘民则为天子。’此非其以贱为本与?”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致数,舆无舆?此言致,致曲之致,致为臣之致,致而去之之义也。岂不以众材合而后可以成舆,而三十辐者,乃所以合众材以成舆也。若或致而去之,不谓之舆而无舆邪?余于是而知下以基之则能高,贱以本之则能贵,为侯王者,亦可以反而观之矣。又安可以玉之贵而自贵,以石之贱而贱人也哉?”
第四十章
反者,道之动;弱者,道之用。
反,复也。
集解:道之动,以复为本。故反也者,道之所以为动也;道之用,以弱为常,故弱也者,道之所以为用也。
天下之物,生于有,有生于无。
林子曰:“天而未始有天者,无也。由是而天,天非生于无乎?地而未始有地者,无也。由是而地,地非生于无乎?人而未始有人者,无也。由是而人,人非生于无乎?有无相生,而天地人之不能外也如此。故极而本于无极也,神而本于太虚也,一而本于未始一也。”
集解:张横渠曰:“大易不言有无,言有无诸子之陋也。学者以先入之言为主,安知其有未然乎?凡古人名理之辞,多同实而异名。而后世师心之论,恒随名而生解。所谓知二五而不知十也。夫大易之寂感,与老子之有无其实未始不同也。安在其为不言乎?周子曰:‘静无而动有。’亦将谓濂溪为陋乎?抑有无云者,其辞约,其道大,非知者莫能与知也。庄子曰:‘古之人,其知有所至矣。’恶乎至?有以为未始有物者,至矣,尽矣,不可以有加矣。又曰:‘睹有者,今之君子;睹无者,天地之友。’学者有见于庄子之言,始可与言有无之说矣。”
第四十一章
上士闻道,勤而行之;中士闻道,若存若亡;下士闻道,大笑之,不笑不足以为道!
林子曰:“众人莫不学,而老子则曰绝学;众人皆有为,而老子则曰无为。众人察察,我独闷闷;众人昭昭,我独若昏。知雄守雌,知荣守辱……如是等语,载之五千言,抑已多矣,则亦安能不为下士之所大笑乎?”或者以众人名矣,而老子不为名;众人利矣,而老子不为利。此非其下士之所大笑与?”林子曰:“此乃名利中人,下士之下者也。道之一字,且不之知,亦岂能闻道而大笑之邪?”
故建言有之:明道若昧,进道若退,夷道若纇,上德若谷,大白若辱,广德若不足,建德若偷,质直若渝,大方无隅,大器晚成,大音希声,大象无形,道隐无名。
纇,丝节也。偷,惰也。渝,变也。
林子曰:“建言以下,言下士之所以大笑也。盖真常之道,不可得而道,不可得而名,况明道若昧十数语,亦皆无为而为,正言而若反也,宁能不为下士之所大笑邪?”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大音希声?何以谓之大象无形?余于是而知恍恍惚惚,杳杳冥冥,而道也者,其可得而声乎?其可得而形乎?戒慎不睹,恐惧不闻,而为道者,其可索之声乎?其可索之形乎?”
夫惟道善贷且成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贷?而曰善也。夫道乃天之所以与我者,我之故物也,何待于贷?故特患我无欲道之心尔。如使我有欲道之心焉,则其所以与我者,即此而在。倐无而倐有,似若有以贷之也,不谓之善贷而何?夫不曰还我故物,而必曰贷者,彼盖不知我所自有之故物也。故老子乃以贷言之也。”
林子曰:“下士大笑,岂能不与道相为违背邪?而卒然激发,道斯在我。而其所谓道者,特暂贷之以斯须尔。苟能即其斯须之所暂贷者,勤而行之,亦且足以有成矣。故曰‘善贷且成’。”
第四十二章
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万物负阴而抱阳,冲气以为和。人之所恶,惟孤寡不穀,而王公以为称。故物或损之而益,或益之而损。人之所教,我亦教之。强梁者不得其死,吾将以为教父。
司马温公曰:“道生一,自无而有;一生二,分阴分阳;二生三,阴阳交而生和;三生万物,和气聚而生万物。”
董思靖曰:“凡动物背止于后,阴静也;耳目口鼻居前,阳动也。故曰‘负阴抱阳’。植物则背寒向暖,而冲气运乎其间。”
吴幼清曰:“万物之生,以此冲气;既生之后,亦必以此冲气为用。乃为不失其所以生之本。”
第四十三章
天下之至柔,驰骋天下之至坚。无有入于无间,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。不言之教,无为之益,天下希及之。
驰骋,役使也。间,间隙也。无间,无内也。
集解:至刚者,天下莫能胜,而至柔为能役之;无内者,天下莫能破,而无有为能入之。察其所以,皆以无为而致之,以此见无为之有益也。
严君平曰:“有为之为,有废无功;无为之为,成遂无穷。天地是造,人物是兴。有声之声,闻于百里;无声之声,动于天外,震于四海。言之所言,异类不通,不言之言,阴阳化,天地感。且道德无为而天地成,天地不言而四时行。此二者,神明之符,自然之验也。”
第四十四章
名与身孰亲?身与货孰多?得与亡孰病?是故甚爱必大费,多藏必厚亡。知足不辱,知止不殆,可以长久。
多,犹重也。
吕吉甫曰:“烈士之所殉者名也,而至于残生伤性,则不知身之亲于名也;贪夫之所殉者货也,而至于残生伤性,则不知身之多于货也。”
集解:名之与身,何者其亲乎?何为外身而内名也?身之与货,何者其重乎?何为贱身而贵货也?或得名货而亡身,或得身而亡名货,何者其病乎?何为得名货而亡其身也?
道德经释略卷五    门人卢文辉订正
第四十五章
大成若缺,其用不敝。大盈若冲,其用不穷。大直若屈,大巧若拙,大辩若讷。躁胜寒,静胜热,清静为天下正。
林子曰:“成者自以为成,非大成也;而大成也者,其心若缺,不自以为成也。盈者自以为盈,非大盈也;而大盈也者,其心若冲,不自以为盈也。其曰‘大直若屈’者何也?似若屈矣,而不能直也;屈而直之,斯其为直也大矣。曰‘大巧若拙’者何也?似若拙矣,而不能巧也;拙而巧之,斯其为巧也大矣。曰‘大辩若讷’者何也?似若讷矣,而不能辩也;讷而辩之,斯其为辩也大矣。”
林子曰:“躁之能胜寒,静之能胜热,物理之自然也。圣人亦惟明此物理之自然,而清而静,而为天下正也。”
林子曰:“老子之所谓清静者,乃本之常道者然也。故名其经不曰清静经,而曰常清静经者,何也?盖此清静,乃从真常之性,而清而静尔。故曰常应常静,常清常静矣。夫苟能知此真常之性矣,则自有不清而清,不静而静。而非有待于清,而后能清;非有待于静,而后能静也。”
唐白居易曰:“夫欲使人情俭朴,时俗清和,莫先于体黄老之道也。其道在乎尚宽简,务俭素,不眩聪察,不役智能而已。盖善用之者,虽一邑一郡一国,至于天下,皆可以至清静之理焉。昔宓贱得之,故不下堂,而单父之人化;汲黯得之,故不出阁,而东海之政成;曹参得之,故狱市勿扰,而齐国大和;汉文得之,故刑罚不用,而天下大理。其故无他,清静之所致耳。”
第四十六章
天下有道,却走马以粪;天下无道,戎马生于郊。罪莫大于可欲,祸莫大于不知足,咎莫大于欲得。故知足之足,常足。
林子曰:“昔司马季主有言,天不足西北,星辰西北移;地不满东南,以海为池。夫天地且不足,而况人乎?其曰‘常足’者,以真常之性,本自足也。夫真常之性,本自足而足矣,故能尽已之性,而人而物,而天地之性,则咸备于我矣。故曰‘知足之足,常足。’”
第四十七章
不出户,知天下;不窥牖,见天道。其出弥远,其知弥少。是以圣人不行而至,不见而名,不为而成。
老子億:此言圣人尽性至命之学也。若夫世儒懵于性命之原,而狃乎口耳之习,缮性于俗学,汨欲于俗思,其心之驰骛也愈远,而其蒙蔽也愈深,其去圣学也远矣。圣人则不然,故不待出户之有所行也,而能尽知天下之情者,以人之情,即已之情也;不待窥牖之有所见也,而能指名天地之道者,以天之道,即已之道也。皆以其把柄在我也。此所以宇宙在乎手,万物生乎身,不待有所作为,而庶务自成也与。中庸参赞位育之功,皆本于至诚尽性之妙,理正如此。
第四十八章
为学日益,为道日损。损之又损,以至于无为。无为而无不为矣。取天下常以无事,及其有事,不足以取天下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无为?无为者,真常也,未发之中也。私欲净尽,无复可得而损益之者,故曰‘损之又损,以至于无为’。若也致虚或有一毫之未极,守静或有一毫之未笃,则亦尚有可得而损者,而安能遽到于无为之地邪?何以谓之‘无为而无不为’?中庸曰:‘至诚无息’,周濂溪曰:‘诚无为’,又曰:‘寂然不动者,诚也。’盖寂然不动之中,而有真不息者在也,何为之有?由是而悠远,由是而博厚,由是而高明,配天配地,而章而变而成,是乃至诚不息之真机也。故曰‘无为而无不为’。”
第四十九章
圣人无常心,以百姓心为心。善者吾善之,不善者吾亦善之,德善矣。信者吾信之,不信者吾亦信之,德信矣。圣人之在天下,惵惵为天下浑其心,百姓皆注其耳目,圣人皆孩之。
林子曰:“夫善者吾善之,固矣,而不善者吾亦善之者,何也?德以畜之,庶几乎改其不善,而复归于善乎?故曰‘德善’。信者吾信之,固矣,而不信者吾亦信之者,何也?德以畜之,庶几乎改其不信,而复归于信乎?故曰‘德信’。”
第五十章
出生入死。生之徒十有三,死之徒十有三,人之生,动之死地者,亦十有三。夫何故?以其生生之厚。盖闻善摄生者,陸行不避兕虎,入军不避甲兵。兕无所投其角,虎无所措其爪,兵无所容其刃,夫何故?以其无死地。
林子在武夷有二方生,争论“出生入死”章。不德氏曰:“十有三者,内有五脏,肝心脾肺肾;上有四门,耳目鼻口;下有四肢,手二足二。故其生也,以此十有三而生也;其死也,以此十有三而死也。若所谓动之死地者,岂非其生生之厚,不知摄生以自促其生邪?有作又释。无以为氏曰:“大抵人之生,内有肝心脾肺肾者,五脏也;外有头,二手二足者,五体也。惟此十者不能自生,而其所以生者,精气神三者而已。故精气神附于人之身则生,离于人之身则死。”二方生争论不已,来质林子。林子曰:“余不知不德氏之所谓五脏四门四体者,是乎?不是乎?亦不知无以为氏之所谓内五脏外五体,与夫精气神三者,是乎?不是乎?余惟以善摄生者,非以摄其身而生也,乃以摄精气神而生也;非以摄精气神而生也,乃以摄未始精未始气未始神,而曰元精元气元神者,生也。夫曰元精元气元神而生也,则是生无其生矣。故曰‘以其无死地’。”
或者以含德之厚,比于赤子,而有道之士,惟其不失赤子之心尔,故亦毒虫不螫,猛兽不据,攫鸟不搏矣。今曰不以其身而生也,不以其身之曰精曰气曰神而生也,敢问何谓也?林子曰:“夫赤子含德之厚,而不螫,而不据,而不搏,余尝闻其语矣。若不知所谓未始精未始气未始神焉,而徒索之形骸之内,曰精曰气曰神者,抑末矣。岂老子玄而又玄之旨,既得其母,复返其始之真实微妙义邪?”
讲义:“原其‘十有三’之说,前后解者虽多,终无定论;然其稍可取者,二三家而已。或曰:‘在天为南北斗,在体为九窍四肢,在用为六欲七情。’古仙有云:‘阳里十三言有象,阴中七六觅无踪。’此指水火之成数也。天一生水,地六成之;地二生火,天七成之。七与六者,乃心肾坎离,人之根本也,精神属之,心藏神,肾藏精。凡圣日用应酬之际,无所不用其精神也。黄庭经云:‘一身精神不可失,精神居身,生之徒也;精神去身,死之徒也。’盖水火能活人,亦能杀人,岂非生死之徒乎?赤蛇才动,灵龟遂行,应速于谷,发疾于机。故曰:‘生之徒十有三,死之徒十有三。人之生,动之死地,亦十有三。’”
第五十一章
道生之,德畜之,物形之,势成之。
集解:道生之,虚无杳冥,物之祖也;德畜之,太和氤氲,物之母也。此二句即物生之先而言。物形之聚而成物,形可见也,势成之。物既形矣,自生而长,自长而成,自然之势也。此二句即物生之后而言。
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。道之尊,德之贵,夫莫之命而常自然。
周子曰:“天地间至尊者道,至贵者德,至难得者人。人而至难得者,道德有于身而已矣。”林子曰:“周子此言,本之老子,老子曰:‘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。道之尊,德之贵,夫莫之命而常自然。’夫诸侯命之于天子,大夫命之于诸侯,而人尊之,而人贵之。而道德之尊贵,则曷尝有命之于人哉?乃本之真常之性,自然而然也。”
夫道,生之,畜之,长之,育之,成之,熟之,养之,覆之。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,是谓玄德。
集解:此极言道之曲成万物之功有如此者。然虽生之而不自私,虽为之而不自恃,虽君长之而任其自然,未尝宰制。此其为德,非人之所能测矣。
第五十二章
天下有始,以为天下母。既得其母,以知其子;既知其子,复守其母,没身不殆。塞其兑,闭其门,终身不勤;开其兑,济其事,终身不救。
林子曰:“万物之母,而始于天地,故能生物者天地也;天地之母,而始于先天地生,故生天地者,先天地生也。今以我之身而言之,万物皆备矣,而吾身之所谓天地者,岂非吾身万物之所从生乎?吾身一天地矣,而吾身之所谓先天地者,岂非吾身天地之所从生乎?而曰‘塞其兑,闭其门’者,是乃所谓知子以守母,守母以返始,藏其用而不出也。若道家之所谓形中子母,气以守神,神以守气,交相恋守,混融为一,不可不知也。”
林子曰:“大抵老氏言身,盖不以形骸之身以为身也。老子又曰:‘外其身而身存。’夫曰‘外其身’者,是固形骸之身矣,而其所以存者,此何身也?又曰:‘死而不亡者寿。’夫曰‘死’者,是固形骸之身矣,而其所以不亡者,此何身也?岂非释氏所谓大身之身,孟子所谓反身而诚之身邪?若或以形骸之身为身也,则便落于养生之家矣。非身大身,无我真我,而虚空本体者,是我真常之一大身也。”
有儒门胡姓者,能诗能文能习于礼,能览三氏经典,造林子而问虚空本体之身。林子曰:“虚空本体之身,乃释氏之所谓非身大身者,天且不足以拟其大矣,地且不足以拟其广矣,故曰非身大身。”屡问。而林子屡与之言,且至浹旬,尚不能明其义。林子于是不得已,乃以尧舜仲尼养成之气言之:“尧舜太和元气,流行宇宙,岂非尧舜有此非身大身,而其气故能流行于宇宙而无间邪?仲尼浩然之气,充塞天地,岂非仲尼有此非身大身,而其气故能充塞于天地而无外邪?庄子曰:‘真人之息以踵。’不曰圣人养成之气,充满于一身者然乎?邵子曰:‘圣人通古今为一息。’不曰圣人养成之气,充满于天地古今者然乎?而所谓非身大身者,可概见于此矣。”胡生喜曰:“吾今始识吾之所谓非身大身者。”
见小曰明,守柔曰强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见小?见小者,知常也。道德经言见小曰明者一,知常曰明者二。以常名小者,以其无而无所不入也,故小之也。常清静经曰:‘真常得性,即常即性’。即得性矣,而天下之至明在我也。而塞兑闭门,非所谓守柔乎?”
用其光,复归其明,无遗身殃,是谓袭常。
林子曰:“常者,常道之常也。光归其明,非以袭常乎?”
第五十三章
使我介然有知,行于大道,惟施是畏。大道甚夷,而民好径。朝甚除,田甚芜,仓甚虚,服文采,带利剑,厌饮食,财货有余,是谓盗誇。非道也哉!
介然,犹言忽然。介然有知,忽然而有觉也。除,修治也。盗誇者,取非其有,更夸张也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好径?径者,大道之反也。以此大道以为已,而天德在我矣;以此大道以为天下,而王道在我矣。以此大道以位天地,而天地有不位乎?以此大道以育万物,而万物有不育乎?而论语所谓行不由径者,岂非所谓志于大道之甚夷者乎?”
第五十四章
善建者不拔,善抱者不脱,子孙祭祀不辍。修之身,其德乃真;修之家,其德乃余;修之乡,其德乃长;修之邦,其德乃丰;修之天下,其德乃普。故以身观身,以家观家,以乡观乡,以邦观邦,以天下观天下,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?以此。
林子曰:“有所于建,则有所于拔;有所于抱,则有所于脱。而曰善建者不拔,善抱者不脱,何也?夫所谓善建者,以道而建也。以道而建,其有所于建乎?其无所于建乎?无所于建而建者,夫谁得而拔之?夫所谓善抱者,以道而抱也。以道而抱,其有所于抱乎?其无所于抱乎?无所于抱而抱者,夫谁得而脱之?由是而推之于身,其德有不真乎?由是而推之于家,其德有不余乎?由是而推之于乡于邦于天下,其德有不长,有不丰,有不普乎?故曰‘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?以此。’‘以此’者,盖指此道而言也。岂不以此道之体,无所不包;而此道之用,无所不达也与?”
第五十五章
含德之厚,比于赤子。毒虫不螫,猛兽不据,攫鸟不搏。骨弱筋柔而握固,未知牝牡之合而 作,精之至也。终日号而嗌不嗄,和之至也。知和曰常,知常曰明,益生曰祥,心使气曰强。物壮则老,是谓不道,不道早已。
螫音释,毒虫,蜂虿之属,以尾端肆毒曰螫。猛兽,虎豹之属,以爪足拏按曰据。攫鸟,鹰隼之属,以掌距击触曰搏。祥,妖孽也。
林子曰:“常也者,常也。而天下之至和在我矣。”
林子曰:“老子且无以生为矣,而况于益生乎?故曰祥。不曰益生焉已也。关尹子曰:‘若有厌生死心,超生死心,只名为妖,不名为道。’妖亦祥也。”
第五十六章
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。塞其兑,闭其门,挫其锐,解其纷,和其光,同其尘,是谓玄同。不可得而亲,不可得而疏;不可得而利,不可得而害;不可得而贵,不可得而贱。故为天下贵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言者不知?夫道其可得而言哉?孔子曰:‘予欲无言,道其可得而不言哉?’孔子曰:‘吾无隐乎尔。’”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知者不言?邂逅之际,目击而道存矣,道岂有在于言邪?”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玄同?岂非其同出于天地之始,而玄而同之邪?然其恍惚杳冥之中,浑浑然有所谓不可得而知,不可得而见,不可得而拟议者,故以玄名之者,玄也。老子曰:‘圣人惵惵为天下浑其心’,岂不以浑天下之心无善无不善,无信无不信,而玄同之者,玄同也。”
或问老子之道,和其光以同其尘,而非所谓玄同邪?林子曰:“老子之所谓‘同’者,则亦同之以玄而已,而无所于同而同之邪?犹之曰常善救人矣,曰刍狗百姓矣,既曰常善救人矣,而谓之刍狗百姓也可乎哉?既曰刍狗百姓矣,而谓之常善救人也可乎哉?盖圣人之心,直与天地而同其大,固不煦煦然常善救人以为仁也,亦不孑孑然刍狗百姓以为义也,亦惟付之自然,无为而已矣。”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‘天下贵’也?夫人之同者,同出于同而非玄也。圣人之同者,同出于玄而非同也。夫同出于同而非玄也,有我有非我,论语所谓‘比’者是也。比矣,则人亦可得而亲疏之,亦可得而利害之,亦可得而贵贱之。若同出于玄而非同也,无我无非我,论语所谓‘周’者是也。周矣,则人谁得而亲疏之,谁得而利害之,谁得而贵贱之?此其所以为‘玄同’而为‘天下贵’也。故曰圣人通天下为一身,而因物付物,则亦何容心哉?”
第五十七章
以正治国,以奇用兵,以无事取天下。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?天下多忌讳,而民弥贫;人多利器,国家滋昏;民多技巧,奇物滋起;法令滋彰,盗贼多有。故圣人云:我无为而民自化,我好静而民自正,我无事而民自富,我无欲而民自朴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‘多忌讳而民弥贫’乎?法网密矣,而民则动而触法抵网。不惟忌而有所不敢为,亦且讳而有所不敢言。夫是民也,则将何以利用而谋生哉?故曰‘弥贫’。”
林子曰:“夫法令本以防奸也,抑岂知法令愈繁,而奸则愈多乎?而盗贼乃窃法令以为奸也。惟其‘滋彰’,故曰‘多有’。”
第五十八章
其政闷闷,其民淳淳;其政察察,其民缺缺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‘闷闷’之政乎?所谓不以智治国,闷闷而抱一也。何以谓之‘察察’之政乎?所谓以智治国,察察以为明也。何以谓之‘淳淳’之民乎?淳淳庞厚,质任自然。何以谓之‘缺缺’之民乎?缺缺凋弊,风俗以漓。”
祸兮福所倚,福兮祸所伏。孰知其极?其无正耶?正复为奇,善伏为妖。民之迷,其日固久!
奇,褒也。
林子曰:“正而反为邪,善而反为妖者,此岂非其祸之所伏耶?邪能反而正,妖能反而善者,此岂非其福之所倚耶?正而邪,邪而正,善而妖,妖而善,盖有莫知其极矣。然正邪善妖,其无有以正之邪?正也者,正之也。正其不正,而必欲其反之正也。但正之以正,则必因其正而复邪矣;正之以善,则必因其善而复妖矣。而推其所由来之故也,以民之迷于邪于妖也。其日固久,则亦安能卒变其邪而为正,妖而为善耶?下文乃言所以正之之道,无待于正,而民自正矣。”
是以圣人方而不割,廉而不刿,直而不肆,光而不耀。
曰割曰刿,皆谓芒利伤物也。
林子曰:“此圣人之政之所以闷闷也。而方而廉,而直而光,盖帅之以正也;而不割不刿,不肆不耀,亦惟以俟其自正已尔。故曰正已而物正,老子之教也。当与孟子格君心章参看。”
集解:昔司马迁作老庄申韩列传,其言曰:“老子所贵道,虚无因应,变化于无为,故著书辞,称微妙难识;庄子散道德放论,要亦归之自然;申子卑卑,施之于名实;韩子引绳墨,切事情,明是非,其极惨礉少恩,皆原于道德之意,而老子深远矣!”后之学者,读迁之书不详,乃以为申韩少恩,皆原于道德之意,其亦误矣。夫迁所谓“皆原于道德之意”者,此统论三子而云尔;其曰惨礉少恩,则专言韩非之弊,非谓亦原于道德之意也。至宋苏子瞻又传会而为之说曰:“老聃庄周,论君臣父子之间,泛泛乎若萍游于江湖,而适相值也;商鞅韩非,求为其说而不得,得其所以轻天下齐万物之术,是以敢为残忍而无疑。”张文潜亦曰:“无情之至,至于无亲。此刑名之所以用也。”考亭朱子,颇以二子之言为然,且曰“太史公将老子与申韩同传,不是强安排,源流实是如此。”噫!彼二子文士之言,特言之成理,则不顾是非之实,盖无足议;独朱子此言,苟非一时未定之论,殆亦考之不审矣!古者刑名之学,虽有宗于黄老者,然不过假其一二言之近似,若其大体之驳,岂真出于黄老哉?且申韩杀人以行法,而老子有代大匠斫之喻;申韩挟数以御下,而老子有以智治国之戒。安有道不同如是,而谓其源流之同哉?然则朱子之言,意者以苏张而误;若苏张之误,则实迁启之也。予尝谓后世知尊老子者,如迁盖寡,要亦知老子之浅者耳。如曰皆原于道德之意,斯言亦不能无失。若夫以申韩同传,则又失之大者。予观申韩之术,其责名实,循势理,虽略倣于道家因应之说,乃其实,则苛察缴绕,正老子所谓察察之政。以此言之,固不可以为原于道德之意。至若二子之行事,曾不得与老聃之役齿,恶可取其一节之或似,而猥使之同传哉?自迁创此论,或者因传会其说,使老子负谤于后世,迁不得辞其责矣。”
道德经释略卷六      门人卢文辉订正
第五十九章
治人事天莫如啬。夫惟啬,是谓早服,早服谓之重积德。重积德,则无不克。无不克,则莫知其极。莫知其极,可以有国。有国之母,可以长久。是谓深根固柢,长生久视之道。
林子曰:“啬也者,啬也。岂曰修身莫如啬,而至于治人事天,亦莫如啬。何以谓之啬也?又何以谓之复也?复之者,啬之也。复者,复而收藏之义;啬者,啬而俭用之称。故不复则不能啬。何以谓之重积德?复以积德,早而复之,则谓之重积德。夫曰早复,曰重积德,岂非所谓深根固柢邪?深根固柢,至于无为,无为而无不为,故曰无不克。啬而早复而至于无不克,则莫能知其极矣。莫知其极者,易之所谓过此以往,未之或知也。余于是而知深根固柢,岂曰修身,抑亦可以治人。故有身之母,而长生久视之道在我也;有国之母,而长治久安之道在我也。”或问老子之学,果在于长生与?林子曰:“老子之学,非以学长生也。若老子以长生为学而长生矣,乃今老子果何在邪?”又问“老子之学不长生矣,而天下万世之所以学老子者,何学也?”林子曰:“乃以学老子之长生也。”“夫既曰不长生,而又曰学老子之长生者,则弟子之惑滋甚!”林子曰:“汝其反观,何者是汝之所以不坏,不与汝形而共斃也。故长生不长生,不长生而长生者,岂非所谓先天地生,而为天地之始者,不可得道,不可得名,而死而不亡者,长生乎?”
或问长生有诸。林子曰:“余不知有长生,而余之所谓长生者,以无生为生也。故常道也者,无生也。无生也者,元精而不属于精,元气而不属于气,元神而不属于神者,此其所以能长生也。”
林子曰:“‘没身不殆’,老子之常道,老子之长生也;‘夕死可矣’,孔子之常道,孔子之长生也;‘心不生灭’,释氏之常道,释氏之长生也。”
朱子曰:“老子言治人事天莫如啬。它底意思,只要收敛不要放出。”又曰:“凡事俭则鲜失。老子言治人事天莫如啬。夫惟啬,是谓早服,早服是谓重积德,被它说得曲尽。重积德者,言先已有所积;复养以啬,是又加积之也。”
第六十章
治大国若烹小鲜。以道蒞天下,其鬼不神;非其鬼不神,其神不伤人;非其神不伤人,圣人亦不伤人。夫两不相伤,故德交归焉。
林子曰:“大国一小鲜也。而曰以道治国若烹小鲜者,何也?无为而已矣。夫无为之道,岂曰足以蒞国焉已也,亦且足以蒞天下。何以谓之其神不伤人?老子億:传不云乎?国将兴,听于人;国将亡,听于神。圣人以道临天下,则公道昭明,人心纯正,善恶祸福,悉听于人。而妖诞之说,阴邪之气,举不得奸乎其间。故‘其鬼不神’。书所谓绝地天通,罔有降格也。又曰‘山川鬼神,亦莫不宁。’何以谓之两不相伤?老子億:阴阳不相侵越,民神不至杂揉。鬼神尽其道,而为鬼神之德;圣人尽其道,而为圣人之德。所谓明则有礼乐,幽则有鬼神也。故曰‘德交归焉’。”
第六十一章
大国者下流,天下之交,天下之牝。牝常以静胜牡,以静为下。故大国以下小国,则取小国;小国以下大国,则取大国。故或下以取,或下而取。大国不过欲兼蓄人,小国不过欲入事人。夫两者各得其所欲,大者宜为下。
交,会也,众水所会也。
老子億:譬之水焉,大国则下流也,何也?天下众水之所会也。譬之物焉,大国则天下之牝也,何也?牝常以静胜牡也。静何以能胜牡也?以静为下也。牡性刚躁,而牝以阴静安于其下,久则为柔所伏矣。由是观之,下人者,取人之道也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‘或下以取’?而‘以’字之义不可不知也。有心以下人,有心以取人国也。何以谓之‘或下而取’?而‘而’字之义不可不知也。无心以下人,无心以取人国也。但大国不过欲以兼畜人,而得其所欲已尔;小国不过欲以入事人,而得其所欲已尔。又何以谓之‘大者宜为下’?上五‘大’字,以国言,故曰‘大国’;此‘大’字,以人言,故不曰大国而曰‘大者’。其曰‘大者’,非古所称汤文王其人与?汤以七十里,文王以百里,故曰王不待大。”
第六十二章
道者万物之奥,善人之宝,不善人之所保。
奥,妙也,深远之义。
林子曰:“易曰:‘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。’物物皆器也,器器皆道也。道蕴于器,何其奥也!故善人能器此奥而宝之,珍而藏之矣,而不善人者,不知以奥为宝,而常依道以为安也。”
美言可以市,尊行可以加人。
吴幼清曰:“嘉言可爱,如美物之可鬻;卓行可宗,高出众人之上。”
人之不善,何弃之有?
林子曰:“人虽自弃乎道,而道则曷尝有弃乎人哉?人苟能反而求之,则道斯即此而在矣。孔子曰:‘我欲仁,斯仁至矣’。即此意也。由此观之,则道之不弃乎人也如此。道不弃人,而圣人亦不弃人。老子曰:‘善者吾善之,不善者吾亦善之,德善。’岂曰圣人不弃人也乎哉?而圣人且以德而容畜之,以俟其自化,以易其恶,以归于善。此乃圣人常善救人,而无弃人之盛心也。”
故立天子,置三公,虽有拱壁以先驷马,不如坐进此道。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?不曰求以得,有罪以免邪?故为天下贵。
拱壁,合拱之壁。驷马,一乘之马。坐,坐致太平之坐。罪,过也。
林子曰:“此言至贵至富。‘不如坐进此道’者,以其‘善人之宝,不善人之所保’也;其曰‘求以得’者,孟子所谓求在我者也;曰‘有罪以免’者,释氏所谓罪福无主也。”
第六十三章
为无为,事无事,味无味。
事,即为也,所为之事也。
林子曰:“夫道本无为也,而曰‘为无为’者,非无为也,而无为以为之尔;道本无事也,而曰‘事无事’者,非无事也,而无事以事之尔。何以谓之‘味无味’也?道之出口,淡乎其无味。而曰‘味无味’者,盖以道之无味为味也。惟其能味之于无味,故能为之而无为,事之而无事也。”
大小多少,报怨以德。图难于其易,为大于其细。天下难事,必作于易;天下大事,必作于细。是以圣人终不为大,故能成其大。夫轻诺必寡信,多易必多难。是以圣人犹难之,故终无难。
大小多少,论语所谓无众寡,无小大也。
常清静经曰:“大道无情。”夫既曰“无情”矣,何怨何德?若老子则与道为一焉者也,则亦何怨何德?今曰报怨以德,则是犹知有怨有德矣。殊不知此乃与有怨德私情,而为刑戮之民者道也。传曰:“以德报怨,宽身之人也;以怨报德,刑戮之民也。”夫老子者,岂其能不与世而相为酬酢邪?亦惟浑浑闷闷,相忘于大顺大化之中已尔。不知有怨,不知有德,不知以德报德,不知以怨报德,不知以怨报怨,不知以德报怨,而所谓道者,如是而已矣;不如是,不足以为道。道既如是,而所谓天地之道者,亦如是而已矣;不如是,不足以为天地。所谓老子之道者,亦如是而已矣;不如是,不足以为老子。
第六十四章
其安易持,其未兆易谋,其脆易破,其微易散。为之于未有,治之于未乱。合抱之木,生于毫末;九层之台,起于累土;千里之行,始于足下。为者败之,执者失之。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,无执故无失。民之从事,常于几成而败之。慎终如始,则无败事。
林子曰:“安而持之,未兆而谋之,脆而破之,微而散之,岂不谓之‘为之于未有,治之于未乱’乎?此非圣智不能也,其有利于民也大矣,而民不知也。若也不知未有而为之,未乱而治之,为之执之,不知慎终,常于几成,每有败事,而犹然自以为圣,自以为智,而民之受害且百倍矣,何利之有?如此圣智,而非老子之所绝而弃之者乎?”
是以圣人欲不欲,不贵难得之货;学不学,复众人之所过。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。
复者,如日月既食而复也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欲不欲?谓众人之欲,我不欲也。故曰‘不贵难得之货’。何以谓之学不学?谓众人之学,我不学也。故曰‘复众人之所过’。不欲之欲而欲自足,不学之学而学日充。则亦何为之有?又何以谓之‘辅万物之自然’也?而圣人者,亦惟辅相天地之宜,以顺物理之自然已尔。抑岂敢有所于为,以咈自然之理也哉?”
第六十五章
古之善为道者,非以明民,将以愚之。民之难治,以其智多。故以智治国,国之贼;不以智治国,国之福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明民?何以愚之?岂不以是非之心明,则是非从而生乎?利害之心明,则利害从而起乎?圣人者,不以利害惕其外,是非摇其中,故其民皞皞熙熙。至于耕田凿井,犹曰帝力何有于我,其利害是非之心尚未明与?故曰‘不以智治国,国之福。’”
知此两者,亦楷式。能知楷式,是谓玄德。玄德深矣,远矣,与物反矣,然后乃至大顺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‘楷式’?一则为福,一则为贼,可以为天下万世之楷式,而知所从违矣。何以谓之‘玄德’?又曰深矣远矣者,岂非玄之又玄,乃从众妙之门出邪?深而不可测也,远而不可穷也。故惟其深也,则不可以测而知也;惟其远也,则不可以度而穷也。以此治国,而无为为之,有不至于大顺乎?然此言甚正,而曰‘与物反矣’者,何也?盖以其深远之德,而人莫之能知也。”
集解:濂溪先生拙赋曰:“巧者言,拙者默;巧者劳,拙者佚;巧者贼,拙者德;巧者 ,拙者吉。”呜呼!天下拙,刑政徹。上安下顺,风清弊绝。周子之意,与此章之旨相近。故朱子谓其言似老庄云。
第六十六章
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,以其善下之,故能为百谷王。是以圣人欲上民,必以言下之;欲先民,必以身后之。是以处上而民不重,处前而民不害。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。以其不争,故天下莫能与之争。
吴幼清曰:“此圣人谦让盛德,非有心于上人先人而为之。读者不以辞害意可也。”
第六十七章
天下皆谓我道大,似不肖。夫惟大,故似不肖。若肖,久矣,其细也夫。
集解:不肖,谓无所象类。此犹达巷党人,言“大哉孔子,慱学而无所成名”之意。盖美其大,而病其似不肖也。然不知惟大,故似不肖,若肖于物,则是亦一物而已,何足以为大?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‘道大’而‘似不肖’也?易曰:‘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。’故器也者,有方有体,而局于器矣,器则有所于肖;道也者,无方无体,而不局于器矣,不器则无所于肖。若子贡之器,虽曰瑚琏矣,然亦有方有体,人皆得而器之,人皆得而肖之。至于孔子,无方无体,无可不可,其谁得而器之乎?其谁得而肖之乎?”或曰:“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,岂非所谓不肖乎人邪?而曰人不得而肖之者,何也?”林子曰:“惟其道大而无所肖于人,故其人亦无得而肖之矣。”
夫老子乃孔子所从以问礼者。孔子曰:“吾今见老子,其犹龙乎?”岂周之季,真有以老子为不肖与?林子曰:“‘下士闻道大笑之。’而以老子为不肖也,不亦宜乎?老子尝有言曰:‘众人熙熙,如享太牢,如春登台。我独泊兮其未兆,如婴儿之未孩’。又曰:‘众人皆有余,而我独若遗。’又曰:‘俗人昭昭,我独若昏。俗人察察,我独闷闷。’又曰:‘众人皆有以,我独顽似鄙。’至于明道若昧矣,进道若退矣,夷道若颣矣,上德若谷矣,大白若辱矣,广德若不足矣,建德若偷矣,质直若渝矣,是皆老子之不自见者如此。而人安得不大笑而不肖之邪?”
我有三宝,宝而持之。一曰慈,二曰俭,三曰不敢为天下先。慈故能勇,俭故能广,不敢为天下先,故能成器长。今舍慈且勇,舍俭且广,舍后且先,死矣!夫慈以战则胜,以守则固。天将救之,以慈卫之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三宝?夫孰能持而宝之?太史公曰:‘申韩原道德之意。夫道德慈矣,而申韩之徒,其能慈乎?道德俭矣,而申韩之徒,其能俭乎?道德,后矣,而申韩之徒,其能后乎?’眉山唐庚子西曰:‘世疑老子西游,以谓有慈有俭,有不为天下先。持是道以游于世,何所不容,而犹有所去就邪?’是大不然。惟其无往而不容,则虽蛮貊之邦行矣。此所以为老氏。”
林子曰:“惟其不肖,故其不器;惟其不器,故能成器长。”
第六十八章
善为士者不武,善战者不怒,善胜敌者不争,善用人者为之下。是谓不争之德,是谓用人之力,是谓配天,古之极。
士,战士也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‘配天’?盖天则与道为一,而圣人则亦与道为一也,故曰配天。何以谓之‘古之极’?盖天地古矣,而道则能生天生地者也,岂非古始,而为古之极乎?”
第六十九章
用兵有言,吾不敢为主而为客,不敢进寸而退尺。是谓行无行,攘无臂,仍无敌,执无兵。祸莫大于轻敌,轻敌几丧吾宝。故抗兵相加,哀者胜矣。
仍,就也。诗曰:“仍执丑虏”。
老子億:“用兵有言”,意古者兵志之词,而老子称之,下文是也。“不敢为主而为客”,史所谓敌加于已,不得已而应之者也。“不敢进寸而退尺”,易所谓“师左次无咎”者也。是皆至诚憯怛,不嗜杀人之意,所谓慈也。夫如是,则行虽有行,而不敢恃之以为武,犹无行也;攘虽有臂,而不敢恃之以加人,犹无臂也;前虽有所就,而不敢轻交,犹无敌也;手虽有所执,而不敢轻用,犹无兵也:皆临事而惧,不敢以兵取强于天下之意。
或问用兵以慈为宝,何谓也?且闻之书曰:“威克厥爱,允济;爱克厥威,允罔功。”岂其以慈为宝与?林子曰:“是固然矣。汝独不闻禹益之班师乎?干羽两階,有苗来格。又不闻文王之伐崇乎?是致是附,四方无拂。至于不得已,而抗兵相加焉,则以悲哀泣之;战胜则以丧礼处之。故曰夫慈以战则胜,而曰‘哀者胜矣’者,何也?非谓天将救之,而以慈卫之与?”
第七十章
吾言甚易知,甚易行;天下莫能知,莫能行。言有宗,事有君。夫惟无知,是以不我知。知我者希,则我贵矣。是以圣人被褐怀玉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吾言甚易知,而又曰天下莫能知?何以谓之吾言甚易行,而又曰天下莫能行?岂不以舍易而求难邪?然吾之言则有宗也,吾之事则有君也。言之宗事之君,则是我且不能自知矣。我且不能自知,而人安能我知而知我邪?此圣人之所以被褐怀玉,而为天下贵也。”
或问“夫惟无知”,而林子则曰“我且不能自知”者何也?林子曰:“言则有宗也,我其能知我之言之宗乎?我其能知我之言,从我之宗而出乎?事则有君也,我其能知我之事之君乎?我其能知我之事,从我之君而出乎?独不闻释氏之所谓‘如来’乎?如如不动之中,盖真有不知其来也,从何而来也。窈窈冥冥,昏昏默默。余于是而知所谓行不言之教者,言矣,而不知其所以言,虽谓之不言可也;又所谓处无为之事者,为矣,而不知其所以为,虽谓之无为可也。由是观之,我且不能知我矣,况于人乎而能我知也?孔子曰:‘吾有知乎哉?无知也。’又曰:‘莫我知也夫!’惟其能无知也,故其人之莫我知,此老子被褐怀玉之本旨也。”
林子曰:“老子之道,若有所于见也,则人因其所见,见而知之。而曰夷者,则人恶得而见之,恶得而知之?老子之道,若有所于闻也,则人因其所闻,闻而知之。而曰希者,则人恶得而闻之,恶得而知之?老子之道,若有所于得也,则人因其所得,得而知之。而曰微者,则是老子之得,而实无所得矣,而人恶得以其不得之微,得而知之也。此其所以知我者希也,其能免于下士之所笑邪?故曰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。”
第七十一章
知不知上,不知知病。夫惟病病,是以不病。圣人不病,以其病病,是以不病。
集解:知而无知者,性之本也;物至知知者,性之动也。昡于物交之知,而不察真知之无知,世之通蔽也。故知道者,能复反于不知,斯为上矣。不知道者,方且执妄知以为知,妄知在心,斯为病矣。
庄子曰:“知谓无为谓曰:‘何思何虑则知道,何处何服则安道,何从何道则得道?’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。非不答,不知答也。知以之言,问乎狂屈。狂屈曰:‘唉!予知之,将语若中,欲言而忘其所欲言。’知见黄帝而问焉。黄帝曰:‘无思无虑始知道,无处无服始安道。无从无道始得道。’知问黄帝曰:‘我与若知之,彼与彼不知也。其孰是邪?’黄帝曰:‘彼无为谓,真是也,狂屈似之。我与汝终不近也。’知谓黄帝曰:‘吾问无为谓,无为谓不应我,不知应我也。吾问狂屈,狂屈中欲告而忘之也。今予问乎若,若知之,奚故不近?’黄帝曰:‘彼其真是也,以其不知也;此其似之也,以其忘之也;予与若终不近也,以其知之也。’狂屈闻之,以黄帝为知言。”
第七十二章
民不畏威则大威至,无狭其所居,无厌其所生。夫惟不厌,是以不厌。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,自爱不自贵。故去彼取此。
林子曰:“畏天之威,乃所以畏天之命也。何以谓之居?此言居,天下广居之居也。则是天之所命而我之所生者,本如是其大也。本体虚空,本无限量,岂曰四海皆在度内,而亦且足以包罗乎天地。故孔子辟之,天焉而无不覆帱,地焉而无不持载。若徒索之形骸之细以为身,方寸之心以为心,则是‘狭其所居’矣。天之所以生我者何如,而我如此也。天固命之,我固却之。故曰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。”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无厌其所生?盖天之生我也,而有如是其大矣。顾乃自狭其居,岂非所谓罔而生也,而厌其所生乎?”
林子曰:“狭其居者,厌其生也。故下文只曰‘夫惟不厌,是以不厌。’”
第七十三章
勇于敢则杀,勇于不敢则活。此两者,或利或害,天之所恶,孰知其故?是以圣人犹难之。天之道,不争而善胜,不言而善应,不召而自来,繟然而善谋。天纲恢恢,疏而不失。
繟,音阐,缓也。
林子曰:“‘天纲恢恢,疏而不失。’以其勇于敢也,而无所逃矣。”
第七十四章
民不畏死,奈何以死惧之?若使民常畏死,而为奇者,吾得执而杀之。孰敢?常有司杀者杀。夫代司杀者杀,是谓代大匠斫。夫找大匠斫,希有不伤手矣。
本朝
太祖皇帝,道德经序曰:“朕自即位以来,罔知前代哲王之道,问道诸人,人皆我见。一日试览群书,有道德经一册,见其文浅而意奥,久之见本经云:‘民不畏死,奈何以死懼之?’当是时,天下初定,民顽吏弊,虽朝有十人弃市,暮有百人仍为之。如此者,岂不应经之所云?朕乃罢极刑而囚役之,不逾年而朕心减。朕知斯经,乃万物之至根,王者之上师,臣民之极宝,非金丹之术也。”
第七十五章
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,是以饥民之难治,以其上之有为,是以难治。民之轻死,以其生生之厚,是以轻死。夫惟无以生为者,是贤于贵生。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‘上之有为’?而曰‘难治’也。
集解:上有为,则国多事,国多事,则奸邪生。此其所以难治也。何以谓之‘生生之厚’,而曰‘轻死’也?集解:生生之厚者,役志多,则劳生而害和平;用物弘,则营利而忘祸败。此其所以轻死也。何以谓之‘无以生为者’,而曰‘贤于贵生’也?集解:无以生为者,所谓外其身而身存,其贤于贵生者远矣。”
第七十六章
人之生也柔弱,其死也坚强;草木之生柔弱,其死也枯槁。故坚强者死之徒,柔弱者生之徒。是以兵强则不胜,木强则共。强大处下,柔弱处上。
共,拱通柱也。
苟子曰:“强自取拄。兵强者则败亡,常为弱小之所乘;木强者则支拄,常为众木之所压。”
严君平曰:“天地之理,小不载大,轻不载重。故强人不得为王,强木不得处上。”
第七十七章
天之道,其犹张弓乎?高者抑之,下者举之,有余者损之,不足者补之。天之道,损有余而补不足;人之道则不然,损不足以奉有余。孰能有余以奉天下?惟有道者。是以圣人为而不恃,功成而不处,其不欲见贤邪?
老子億:抑高举下者,谦之恶盈而好谦也。损有余补不足者,益之损上而益下也。老易之同如此。
林子曰:“常人则恃其所为,而居其成功,岂非其欲见贤邪?惟圣人则不然。”
第七十八章
天下柔弱,莫过于水,而攻坚强者,莫之能胜,其无以易之。弱之胜强,柔之胜刚,天下莫不知,莫能行。是以圣人云:受国之垢,是谓社稷主;受国之不祥,是谓天下王。正言若反。
老子億:‘受国之垢’,如太王事獯鬻,勾践事吴是也;‘受国之不祥’,如汤事葛,文王事昆夷是也。又曰:此言本正理也。世人但知乐胜耻负之为强,而不知包羞忍耻之有益,故视之若反耳。倒置之民,迷也久矣!
第七十九章
和大怨必有余怨,安可以为善?
和,谓和解。
集解:周礼调人,掌司万民之难而谐和之。和难亦有劵契。司约掌邦国,及万民之约剂,治民之约次之。郑玄注曰:“民约,谓仇讐既和是也。凡民相与为仇讐,既谐和,则不得相讐。违约而讐者,司约治之。”窃意当时和难之事,初则官府掌之,其后久而成俗,不专听于有司矣。难,即怨也。无怨安用和?故和大怨者,必有余怨,有余怨,则犹有报复讐害之心。此特衰世之道,非犯而不校之意也。何足以为善乎?
是以圣人执左契,而不责于人。
责,责取也。
集解:契者,两书一札,同而别之。左契所以与,右契所以取。周礼小宰,“听取予以书契”。曲礼曰:“献粟者执右契。”战国策曰:“操右契而为公,责德于秦魏之王。”史记曰:“事成操右劵以责”。盖左契待合而与之,右契所以责取也。
有德司契,无德司徹。
徹,明徹也。
集解:有德司契,但与人而不取于人;无德司徹,虽与人而必取于人也。
天道无亲,常与善人。
林子曰:“有德司契而不责取于人,谓非善人而何?”
第八十章
小国寡民,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,使民重死而不远徙。
集解:器至小而犹不用,民皆无事也。乐其生,故重死,安其居,故不远徙。
虽有舟舆,无所乘之;虽有甲兵,无所陈之。使民复结绳而用之。
老子億:此言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也。
甘其食,美其服,安其居,乐其俗,邻国相望,鸡犬之声相闻,民至老死,不相往来。
老子億:此言重死而不远徙也。
司马温公曰:“虽疏恶隘陋,自以为甘美安乐。”
苏子由曰:“老子生于衰周,文胜俗弊,将以无为救之。故于其书之终,言其所志,愿得小国以试焉,而不可得尔。”
老子億:章内三“使”字,皆有深意,盖必有闷闷之政,而后有淳淳之民,反薄归厚,固不可以易而致也。
第八十一章
信言不美,美言不信。善者不辩,辩者不善。知者不慱,慱者不知。圣人无积,既以为人,已愈有;既以与人,已愈多。天之道,利而不害;圣人之道,为而不争。
老子億:美,谓华采也。有道之言,直指本真,不事华采;其有华采者,必非见道之真言也。善,得道者也;知,明道者也。得道者,知忘是非,无事争论;明道者,绝学日损,无事慱洽。
苏子由曰:“圣人抱一而已,他无所积也。”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门人程廷良郑朝开 命梓
刻林子四书正义后序
粤稽古昔士无葩行,亦无巵言惟是心身性命,道德纲常,廪廪不失尺寸,以故先行后言,彬彬慥慥,下学上达,可圣可贤。彼孔曾思孟之所以卓然为天下万世楷者,用此道也。乃今之为士者,吾惑焉,借路铅椠,希意瑟竽,掇拾古人之糟粕,以饬鞶帨。泽羔雉,为取青紫之阶梯,迄登仕版,不啻弁髦视之。甚者以讲学倡道为名,矢口而谈,抵掌而论,非不津津然以孔曾思孟之言为的也。然而徒逞其臆见,未睹其要归,于是有揣摩探索为奇,捃摭牵附为富,铺张矫饰,智辩激烈为高。百氏业兴,诸说竞起,笺疏传注,转相指述。令盲者任诵习而闇理趣,拗者执匾曲而撤藩篱;夸者炫其慱,而不知浮淫浪漫而无根;誔者悦其异,而不知幻妄谬悠而匪实。所谓指多乱视,音多乱听,使孔曾思孟之学,愈晦愈蚀,未有若今日之甚者。幸而吾
师龙江林夫子,生于闽之莆中,慨然以兴起斯文为已任,挽二氏以归儒,率儒流以宗孔。尝有四书正义以开示后学,其微词奥旨,不能殚述。述其大者,如论语之一贯,归仁,大学之明德,致知格物等章,真可谓佩杏坛之正印,破千古之迷途。缙绅学士,翕然宗之,其有功于圣门甚大。文辉少习举子业,每被服不厌,因日侍左右,深荷陶镕。数年来,稍有所得,乃承吾
师严命结集夏午诸经,编订三教正宗统论,并四书正义,更加删彚而校录之。梓事告成,用撰数言以纪岁月。嗟嗟,太上相忘于不言,其次因言阐道,由象识心,六经四书,皆言也,皆圣贤之心所发泄也。学者诚能涵养纯粹,内外澄彻,得圣贤之所以为心者而心之,则孔曾思孟之书,皆吾心之印证也。盖心,根也。言,华也。根深华茂,实大声宏,德之正也。务华绝根,实不中声,下士之习也。此古今学术纯驳,人品低昂之大较也。藉令以心身性命之真,为羔雉鞶帨之饰;以躬行实践之要,为沽名吊诡之资;以布帛菽粟之文,为雕镂刻缋之具。即偶售一时,邀誉当世,其于吾心奚补,于圣贤立言垂训之意,不大相背违耶?命世之英,豪杰之士,欲以羽翼心传,宣扬至教,以共图古圣贤真正学术,不朽事功,则吾师是编之出,诚可为造道者之指南云。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   万历二十五年岁次丁酉仲夏端午日 奉教弟子卢文辉熏沐顿首百拜书于宗孔堂之心圣轩
      
鹿谈
时有谈秦之鹿者,谓天下为鹿也,可谓善喻矣。林子曰:“仲尼亦有鹿矣。”或问何谓也?林子曰:“仲尼失其鹿,而万世共逐之。自春秋以来至于今,二千有余岁矣,未闻有高材疾足而能得是鹿者,学庸七篇,得鹿之骨,而骎骎焉入于髓者,尚矣。周濂溪,程明道,庶几乎骨矣。杨龟山,罗豫章,李延平,肉矣。若邵康节者,皇王帝覇之褒贬,雪月风花之品题,不谓鹿之具体乎?然终少皇皇之志,朋来之乐,其亦不脍不脯,不登樽爼于清庙之间矣。载观文中子, 鹿之肉矣。惜乎思决其骨咽之而未能即下,如以其辞,则亦貌鹿之形也。近代诸儒,若陈白沙,志于仲尼之鹿者而能 其肉矣。”或问朱陆。林子曰:“夫陆象山者,其呦呦于梵宇之下乎?而朱晦庵,则思欲悉鹿之皮毛肉骨而 之矣。”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龙江兆恩
              林子三教正宗统论     第二十一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83. 四书正义   论语上
83. 四书正义     门人卢文辉校辑
论语统论
林子每令诸生熟读鲁论,乃复讯之曰:“诸生既熟读鲁论矣,鲁论者,儒书也。昔者孔子谓子夏曰:‘女为君子儒,无为小人儒。’今诸生能为君子儒乎?然儒之道莫大于孝,诸生之事父也,可不孝乎?儒之道又莫大于忠,诸生之事君也,可不忠乎?出则可不弟乎?爱则可不劳乎?传则可不习乎?友则可不信乎?仁可也,而侫不可也;达可也,而闻不可也;欲讷可也,而巧言不可也;近信可也,而令色不可也。适不可也,莫不可也,而义之与比然后可也;野不可也,史不可也,而文质彬彬然后可也。狂而肆焉,犹之可也,若流之而为荡,则断乎其不可也;愚而直焉,犹之可也,若流之而为诈,则断乎其不可也;矜而廉焉,犹之可也,若流之而为忿戾,则断乎其不可也!孔子尝以仁教人矣,而鲁论所记,有‘复礼’之仁焉,有‘爱人’之仁焉,有‘如其仁’之仁焉,不有以辨之,非所以为仁也。孔子又尝以礼教人矣,而鲁论所记,有‘约礼’之礼焉,有‘因礼’之礼焉,有‘礼后’之礼焉,不有以辨之,非所以为礼也。其曰‘予欲无言’,岂圣人之传道也,乃贵于无言与?其曰‘吾有知乎哉,无知也。’岂圣人之会道也,乃贵于无知与?其曰‘默而识悉音之’,又曰‘吾无隐乎尔。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’,岂圣人之识道也,不得不默,而有隐之中,自有无隐者存与?疏食曲肱,何以‘乐在其中’?箪瓢陋巷,何以‘不改其乐’?‘民可使由之’,而其所可由者何事?‘不可使知之’,而其所不可知者何物?至于鲁论之所记者,有曰‘大哉尧之为君也’,可不知尧之君之所以为大乎?又曰‘周之德可谓至德’,可不知周之德之所以为至乎?微子箕子比干,而曰‘三仁’者,何义也?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,而曰‘逸民’者,何取也?‘管仲之器小哉’,则曰人也,何以谓之人?又何以谓之器小?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,则曰‘惠人’也,何以谓之惠?又何以谓之君子?窃比老彭,老彭者何人?以孔子之圣,而亦窃比之乎?‘原壤夷俟’,原壤者何人?以孔子之圣,而为孔子之故人乎?若二三子之学孔子也,记之鲁论,亦有可得而考也。颜回之愚,何以独称乎好学?曾参之鲁,何以独唯乎一贯?雍也不佞,何以可使于南面?闵子骞之孝,何以不间于人言?子贡达者而不受命者何也?曾点狂者,而孔子叹而与之者何也?食稻衣锦而曰安也,岂知夫三年之爱,分崩离析不能守也,何列于政事之科?师商之论交也,果孰得而孰失?游夏之教人也,果孰是而孰非?夫二三子之所以学孔子者,余既讯之矣,而孔子之所以为孔子者,独无可言乎?佛肸召,则曰‘焉能系而不食’?公山弗扰召,则曰‘吾其为东周’。而其所以不系而为之者,殆非夫人之所能及,而亦不可不知也。于丈人,则曰‘不仕无义’;于长沮桀溺,则曰‘天下有道,丘不与易’。而其所以仕而易之者,殆非夫人之所能及,而亦不可不知也。其曰‘期月而已可也,三年有成。’曰‘王者必世而后仁’。而其所以可,所以成,所以必世而仁者,殆非夫人之所能及,而亦不可不知也。‘温而厉,威而不猛,恭而安’者,天地中和之德也。而中和之德之所以为天地者何如?不知不可也。‘老者安之,朋友信之,少者怀之’者,天地覆载之心也。而覆载之心之所以为天地者何如?不知不可也。‘修已以敬,修已以安人,修已以安百姓’者,体信达顺之机也。而不知尧舜之所以犹病者可乎?‘立之斯立,道之斯行,绥之斯来,动之斯和’者,过化存神之妙也。而不知夫子之所以不可阶者可乎?昔者程子少读鲁论,但觉意味深长。诸生能如程子所谓不知手之舞之,足之蹈之者否也?其次能知而好之者否也?今既熟读之矣,而又不觉其意味之深长,知而好之,手之舞之,足之蹈之,则亦异于程子矣。岂所以望于诸生哉!”
论语正义卷上       门人卢文辉校辑
学而时习之
论语二十卷,卷首一字即言学,而不知其所学者何学也。林子曰:“‘默而识悉音之,学而不厌’者,学也。识亦知之义也,然其所欲识者何也?识心而已矣。心即仁也,仁即圣也。孔子曰‘圣则吾不能,我学不厌。’又曰‘若圣与仁,则吾岂敢?抑为之不厌。’为亦学也。故学也者,心学也。所以为仁,所以作圣者,学也。”
林子曰:“不迁怒,不贰过者,学也。事父母能竭其力,事君能致其身者,学也。敏于事,慎于言,就有道而正焉者,学也。日知其所亡忘音,月无忘其所能者,学也。求其放心而已矣者,学也。君子学以致其道,而其所致者果何道也?君子学道则爱人,小人学道则易使。君子小人,分虽不同,而其所学之道同乎否也?学莫先于义利之辨固也,而曰学莫先于辨志,则其所辨者果何志也?岂亦其在于义利之间邪?孔子曰:‘士志于道’,而十五至学,又岂非以道为志,以道为学与?若读书务博以为学,乃汉以来至于今儒者之学,非古圣人之所谓学也。若读书务博以为学,则汉以来至于今儒者,贤于皋蘷稷契远矣。”
林子曰:“学从爻,觉亦从爻,盖指吾心之爻之中而言之也。虚空本体,本体虚空。”或问吾心之爻之中。林子曰:“尧舜允执厥中之中。中本虚也,而易之爻,盖以象人之真心而虚其中也。岂非所谓天下何思何虑,同归而殊途,一致而百虑者与?故即此虚中而学焉,则为心学,德性之真知也。由此虚中则觉焉,则为先觉,寂感之自然也。其曰天下归仁,以吾真心一点之仁,而归吾心虚中之真去处也。其曰中心安仁,以吾真心一点之仁,而安于吾心虚中之真去处也。易曰:‘爻者,效此也。’岂不以所画之爻,以效吾虚中之真去处乎?又曰:‘爻者言乎其变也。’岂不以千变万化,皆由此中出乎?”或问中之一。林子曰:“尧舜之中本虚也。而其中之本虚,则自然有一点之仁主于其中焉者,中之一也。故儒氏之安安者,于其所当安者而安之也。二氏之止止者,于其所当止者而止之也。而其所谓安安而止止者,静亦安,动亦安,安于其所而自不摇也;静也止,动也止,止于其所而自不迁也。岂曰无终食之间违仁焉已哉?而造次必于是,颠沛必于是矣。故曰学而时习之。念念常在于仁,无时而非学,无时而非习也。”
不亦说乎
林子曰:“此言‘说’,即孟子所谓‘理义之悦我心’之悦也。”
不亦乐乎
林子曰:“此言‘乐’,即孟子所谓‘乐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’者,乐也。”
孝弟为仁之本
林子曰:“孝弟也者,亲亲也。亲亲而仁民也,仁民而爱物也。故孝弟为仁之本。”
巧言令色鲜矣仁
林子曰:“巧言令色之徒,则心已逐于外矣,亦岂知孔子之所谓‘安仁’,孟子之所谓‘居仁’邪?故曰‘鲜矣仁’。”
贤贤易色
或问易色。林子曰:“‘易色’者,改容之义也。余昔尝遍叩三门,以贤人之贤也,其尊之也,而君父之也;其奉之也,而神明之也。虽有珍食,不敢不陈也,犹惧以我为亵;虽有重币,不敢不将也,犹惧以我为渎。而又况侍立拜跪之间,有若浑身无骨,而屏气之不敢息者,而子夏所谓‘贤贤易色’之义,似亦如此也。”
礼之用
林子曰:“礼者,复礼之礼也。尧之钦,孔子之敬是也。故尧以钦而中也,孔子以敬而一也,太和元气,都由此出。中庸曰:‘致中和’,说者以为致中自能和也。而中而一,更无殊途;而敬而钦,自是一致。余尝有言曰:‘尧之中,孔子之一,皆直指吾心之真去处者言之也。’然而中也而未始不一,一也而未始不中,而中而一者,体也。而发之于用也,有不和乎?此体用一源之学,而先王之道,斯为美矣。独不观之知及仁守章乎?知及之,而无仁以守之,不可也。仁守矣,而不庄以涖之,不可也。庄以涖之,而动之不以礼,不可也。”或问动之不以礼。林子曰:“动即用也,礼即复礼之礼也。若或动之不以礼焉,殆非所谓尧之中,孔子之一发出来尔。外虽可观,岂所谓有体有用,大成之学哉?故曰未善也。孟子不有言乎:‘动容周旋中礼,盛德之至也。’而尧之钦以执中也,孔子之敬以一贯也。不谓之‘盛德之至’而何?而‘动容周旋’之间,有不中礼者,则吾不能知之矣。”
孔子曰:“复礼为仁”,岂不以复礼而为仁之道固在我邪?或问“由之”之义。林子曰:“‘由’也者,由中而出也。大舜由仁义行之由,孟子居仁由义之由,礼记隆礼由礼之由也。盖仁无不爱,而以天地万物为一体,乃和之所由以生乎?故礼之主于中者,能仁而爱;而恭之见乎外者,自和而安。此圣门根本之学也。”
或问“知和而和,不以礼节之。”林子曰:“是盖徒知求和于外,而不知求和于内,此其所以不可行也。昔者孔子问礼于老子,老子曰:‘良贾深藏若虚,君子盛德容貌若愚’,岂非以憧憧往来之心,而深藏于何思何虑之地邪?由大易乾初九,所谓‘潜龙勿用,阳气潜藏’;太玄养首一,所谓‘藏心于渊,美厥灵根’,是皆敦本以致用,而所谓蕴之为德行者此也。”或问“何以蕴之而曰为德行也?”林子曰:“盖由其所蕴者盛,而其德之所以见于行者,则皆由此出矣。昔者成汤,以礼制心,岂非以心而为万事之根本邪?”又问“何以谓之节也?”林子曰:“未发之中,发皆中节。此礼之用之所以为大也。苟不有以节之,其能和乎?纵能和矣,又安知其和而不至于同且流乎?”
贫而乐,富而好礼
林子曰:“古人有言曰:‘守之也,非化之也。’化则无待于守矣。纵能守矣,而犹未能超乎贫富之外也。若所谓心广体胖,安处善而乐循理者,美则美矣,岂其能化而超乎贫富之外邪?”或者以心广矣,体胖矣,岂其不能化而超于贫富之外邪?林子曰:“汝知所谓化者乎?中庸曰:‘惟天下至诚为能化’,孟子曰:‘大而化之之谓圣’,殆非乐而好礼之谓也。故贫虽乐矣,而犹知有贫,犹知有乐;富而好礼矣,而犹知有富,犹知有礼。岂其能忘贫忘乐,忘富忘礼?无待于守而能化邪?”
为政以德,譬如北辰
林子曰:“心为太极者,为德之北辰也。皇建其有极者,为政之北辰也。政虽本于德,而为德为政,本无二道也。”
林子曰:“北辰者,天之心也。而人之所以能旋乾能转坤者心也。心能旋乾矣,心能转坤矣,不谓之我之北辰,我之天心乎?”
或问我之天心。林子曰:“尧舜之中,孔子之一,寂然不动,何思何虑之心者,我之天心也。若夫憧憧往来之心,是乃释氏之所谓肉团心,余之所谓五行之心,而列之肝脾肺肾者,是乃人之心,而非我之天心也。”
三十而立
林子曰:“立也者,立之也。即孟子中道而立,立天下之正位之立也。四十而不惑,此孔子之见性也;五十而知天命,此孔子之知命也。既见性矣,复知命矣,而六十耳顺,不谓之尽性而至命邪?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,此孔子之本体虚空,虚空粉碎也。”
温故而知新,可以为师矣
林子曰:“温故自能见性,故曰知新。岂非有德者必有言,而为德性之知邪?”
君子不器
林子曰:“何者谓之器?而君子曰不器者,又何也?易曰:‘形而上者之谓道,形而下者之谓器。’故天地之形气者,器也。而自有不属器者在,以主张乎天地之形气也。人之身心者,器也。而自有不属器者在,以主张乎人之身心也。论语曰:‘大哉尧之为君,荡荡乎民无能名焉。’帝尧之不器也。又曰:‘我则异于是,无可无不可。’孔子之不器也。道德经曰:‘天下皆谓我道大,似不肖。’老子之不器也。金刚经曰:‘佛说非身,是名大身。’释迦之不器也。”
林子曰:“譬之璞焉,制而器之,则为瑚琏。然而瑚琏虽云美矣,是亦璞之散也。故曰‘君子不器’。”
知行
时有论知行者,或曰“先知后行”,或曰“先行后知”,或曰“知行合一”,纷纷辨说如仇。适林子在坐,佥曰:“林子独无言乎?”林子曰:“余亦何言?余惟太古之时,人多神圣,知行之字未制也;唐虞三代之时,神圣间出,知行之名始立也。降及后世,世道交丧,不惟知行说太详,而先后之辨,亦支离而无纪矣。余亦何言?余惟曰‘非知之艰,行之惟艰’尔。”
异端
或问何以谓之“三教者流”也。林子曰:“三教者流,乃三教之流敝,三教之异端也。”又问何以谓之“三教之异端”也?林子曰:“仲尼之时中也,黄帝老子之清静也,释迦之寂定也,悉皆本之于心者,端也。彼三氏者流,而不知所以求端于心者,异端也。”
或曰:“二氏之学,世人谓之异端者,何也?”林子曰:“异端之说,非必二氏之学与儒者异而后谓之异端也。学儒而不知尽心知性,便是儒门之异端也;学道而不知修心炼性,便是道门之异端也;学释而不知明心了性,便是释门之异端也。”
人而不仁,如礼何
或问“礼乐积德百年而后兴也,斯言是与?”林子曰:“倪宽曰:‘惟天子建中和之极,礼乐之本也。’故时而冬至矣,黄钟之管以候气也,若得礼乐之本,以建中和之极,则其灰之在管也,有不依候而飞乎?余于是而知秦而强焉,必其先时而爽其候也。又于是而知周之季而弱焉,必其后时而爽其候也。孔子曰:‘人而不仁,如礼何?人而不仁,如乐何?’故积德不百年,而曰能兴礼乐者,未之有也。”
君子无所争
林子曰:“学以不争为大,人而自见自是,自伐自矜,则亦不免于争;惟其不自见,不自是,不自伐,不自矜也,则亦何争之有?老氏‘夫惟不争,天下莫能与之争。’释氏‘无诤三昧’。而孔子曰:‘君子无所争。’由是观之,不争之教,三氏之所同也。”
禘说
林子曰:“赵伯循曰:‘禘,王者之大祭也。’王者既立始祖之庙,又推始祖之所自出之帝,祀之于始祖之庙,而以始祖配之。其曰‘始祖’者何也?程子所谓‘厥初生民之祖’者是也。夫既曰始祖乃厥初生民之祖矣,则是厥初生民之前,尚未有人也。而又曰推其始祖之所自出者何也?岂非始祖之所自出者,由太虚而后有气化,有气化而后有形化与?而王者之大祭,又岂非推其形化之所由始,而上遡之以至于气化;又推其气化之所由始,而上遡之以至于太虚与?孔子曰:‘知其说者,之于天下也,其如视诸掌乎?’然此非有他道也,亦惟圣心方寸之太虚,则皆有以涵之也。故曰‘如视诸掌’。余于是而知天下远矣,可得而近之者,视掌之义也;天下大矣,可得而小之者,视掌之义也。余尝譬之一勺之水焉,则天光云影徘徊于其中矣;又尝譬之径寸之镜焉,而天地万物森罗于其中矣。而圣心方寸之太虚,岂曰明镜止水云乎哉?此乃视掌之大旨也。然不有同体太虚之孔子焉,其孰能知之?其孰能知之?”
或问“孔子曰:‘不知也。’然则孔子其知乎?其不知乎?其知之而不肯轻以语人乎?”林子曰:“汝以为孔子其知乎?其不知乎?若以孔子为不知也,夫孔子且不能知矣,而又安可以语人乎?若以孔子为知也,夫孔子固知矣,而又安能以其所知,而语之于不可使知之民乎?然孔子岂有不知,而亦未尝不以之语人也。余读鲁论,至于视掌章,而知禘之说,莫辨于此矣。子其试思之。而禘之说,孔子其知乎?其不知乎?其以语人乎?其不以语人乎?”
安仁
林子曰:“孔子曰‘安仁’,而仁安于中心之中也;孟子曰‘居仁’,而仁居于中心之中也。”
或问“中黄”。林子曰:“中黄者,黄中也。东木西金,南火北水,而中央土也。性由此立,而天命之性在我矣。诚由此尽,而寂然之诚在我矣。易曰:‘复其见天地之心乎?’又曰:‘天下何思何虑?’鲁论曰:‘吾道一以贯之。’记曰:‘中心安仁。’皆指我之土中而言也。而作圣之功,不过以其仁而安于土中以敦养之尔。”
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
林子曰:“仁,人心也。我固有之,我自不违之,然亦不可得而违也。”
夫仁不可得而违矣,则仁非在外也。仁非在外,又焉有违仁之人哉?林子曰:“即心即仁。仁其可得而违,心其可得而违乎?特人之自违其心,自违其仁尔!”
夫既曰“即心即仁”矣,又焉有违仁之心哉?林子曰:“明道曰:‘人须是识其真心。’真心也者,仁也。若为物所引而生其心者,非真心也。然而真心亦未尝亡也,特其物有以蔽之尔。”
夫心本仁也,而物安能蔽之?林子曰:“此内外宾主之辨,不可不严也。盖心之仁者,内也,主也;物之蔽乎其心之仁者,外也,宾也。以外之物,而蔽乎其心之仁,是主失其所以为主,而宾反为主矣。”
或问“不违仁之旨。”林子曰:“仁即中也,执中者,不违仁也。仁即一也,主一者,不违仁也。仁即密也,退藏于密者,不违仁也。”又问“中何以执之,一何以主之,密又何以藏之?”林子曰:“执中也者,意之注乎其中而执之者,不违仁也。主一也者,意之注乎其一而主之者,不违仁也。退藏于密也者,意之注乎其密而退藏之者,不违仁也。故意不可驰,意驰则仁违矣。”
孔子曰:“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。”今不曰心而曰意者何也?林子曰:“意者,心之发也。意之所注,非心之所存乎?”
敢问“意之所注也,岂非所谓黜聪遗明者与?”林子曰:“意之所注,即心之所存也;心之所存,即耳目之所在也。故耳目虽日用事于外,而耳目之神,则常在乎其中者,内外合一之功,圣人之学之大也。岂其黜聪遗明,而后谓之反观内听哉?故造次颠沛,耳目岂在内邪?而曰必于是者,耳目岂在外邪?”
林子曰:“仁之难成久矣!而为之自我,非纯其心焉不可也。故日不违仁矣,未可以言仁也,而继之以月;月不违仁矣,未可以言仁也,而继之以年;年不违仁矣,未可以言仁也,而一息尚存。此志盖有不容以少懈者,尚恐私意之窃发,而敢曰我仁也乎哉?”
林子曰:“仕者每曰,我非不乐乎道也,而莅官有所不暇矣;士者每曰,我非不乐乎道也,而业举有所不暇矣;至于农者工者商者亦每曰,我非不乐乎道也,农之工之商之有所不暇矣。孔子曰:‘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’,莅官业举,农之工之商之有所不暇,则终食之间,亦有所不暇与?又曰:‘造次必于是’,比之终食则又难矣。况莅官业举,农之工之商之,其视急遽苟且之时为何如也?顾可以违仁,而乐道之有所不暇也乎哉?又曰:‘颠沛必于是’,比之造次则又难矣。况莅官业举,农之工之商之,其视倾覆流离之顷为何如也?顾可以违仁,而乐道之有所不暇也乎哉?”
我未见力不足者
诗曰:“德輶如毛,民鲜克举之。”孔子曰:“仁之为器重,举之莫能胜也。”毛而輶之者何也?道非毛也,而人輶之也;器而重之者何也?道非器也,而人重之也。曾子曰:“仁以为已任。”夫既任之矣,则未有举之而不能胜也。故曰“我未见力不足者。”
朝闻道
或问“朝闻道者,何道也?”林子曰:“此‘天命之性,率性之道’之道也。人能闻道,则性由此尽,命由此立,而所谓不死者在我矣。故夕死而曰可者,岂非所谓身虽死矣,而有所不死者在乎?”
林子曰:“道有可悟不可闻,道有可闻不可悟。故尧舜禹之所相授受者,允执厥中也。孔曾之所相授受者,吾道一以贯之也。岂非所谓道可得而闻邪?至于所以中,所以一,盖有无方无体,不可以心思而拟议者,可得而授受,可得而闻乎?然此所谓闻者,闻而能悟也。闻而能悟,则闻为真闻矣。不有真闻,而曰夕死可矣,恶乎可哉?”
林子曰:“我其闻道乎?而神则自凝于真际之中矣。我其未闻道乎?而魂则常游于一身之外矣。”
孔子曰: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”岂非道家之所谓昭昭灵灵以归天,而其形则既忘之与?生可也,死可也。又岂非释氏之所谓空空洞洞以合虚,而其形则既忘之与?生可也,死可也。”
古人有言曰:“大事未明,如丧考妣;大事既明,如丧考妣。”何谓也?”林子曰:“我生也,而不知我之所以生者,故曰如丧考妣;我生也,而超出我之所以生者,故亦曰如丧考妣。余于是而知释氏之所谓不死,老氏之所谓长生,孔氏之所谓夕死可矣者,岂非所谓大事既明,而超出于生死之外邪?”
君子怀刑,小人怀惠
林子曰:“刑者何?刑之也,刑百辟之刑,刑寡妻之刑,怀刑之刑也。惠者何?顺也,刑之反也。孟子曰:‘以顺为正者,妾妇之道也。’又曰:‘今之君子,过则顺之。’”
吾道一以贯之
时有访林子于榕之城西僧舍,与林子谈及一贯章,一人曰:“以一理贯通万事,真善发圣人之蕴也。”一人曰:“凡事凭理做去,真为学之领要也。”林子曰:“即此可以明一贯之道而为孔子之的传可乎?”二人对曰:“有何不可?”“信如所言,则一贯之道,子能知之,是又二孔子也;余能唯之,是又一曾子也。即七十子之贤,未闻以一贯授之者,非圣人之吝教也。颖悟莫如子贡,虽启之者再矣,而犹未达,何子言之之易,而余唯之之不难也?”二人犹不悟,乃曰:“非子之高明,其孰能知之?”林子于是历呼诸僧而语之,而诸僧即应之速而无疑也;复就途人而告之,而途人亦应之速而无疑也。“由斯而言之,余亦孔子也,而诸僧及途人,皆曾子也。何春秋之时得人之难,而今乃反人才之盛也?何诸僧及途人之所知者,而七十子乃反不达也?”二人复变其说曰:“孔子只言‘一’,而门人昧之;朱子益以‘理’字,而万世唯之。”林子曰:“孔子何不益以‘理’字,使三千之徒皆得其传,万世之下皆知其道?岂孔子阐道之秘不若朱子与?抑孔子教人之心不若朱子与?”二人默然无以答。林子又曰:“曾子与朱子孰贤?”二人即曰:“朱不如曾。”“然则忠恕之道,子知之乎?幸为我言之!”林子三问而三不答,曰:“幸毋多让,即其所闻知者而言之可乎?”二人乃曰:“忠者体也,恕者用也。忠存于中,而恕以推之,所谓无忠做恕不出也。”于是林子复呼诸僧而语之,咸曰“非我所得而与知也。”复就途人而告之,咸曰“非我所得而与知也。”岂曾子之学,不若朱子,而‘忠恕’之说,不如益以‘理’字之为真切明白邪?故由前‘一贯’而观之,不惟三千之徒不之知,而七十二贤亦且不之知。是仲尼之门之以为难也,而今乃易之者何与?由后‘忠恕’而观之,不惟七十二贤能知之,而三千之徒亦能知之,是仲尼之门以为易也,而今乃难之者何与?”
林子曰:“根心者,一也。而生色,而睟面,一以贯之也;黄中者,一也。而通理,而事业,一以贯之也;至诚者,一也。而载物,而覆物,而成物,一以贯之也。”
林子曰:“君子之学,无体不立,无用不行。有体必有用,犹有阴必有阳也。故退藏于密,神明其德者,其体也;巍乎成功,焕乎文章者,其用也。圣人之一,圣人之体之大也;而一以贯之,圣人之用何如其神也?昔者舜处深山之中,木石与居,鹿豕与游,圣人之体,盖有不可得而见矣。及其闻善言,见善行,沛然若决江河者,岂非其蕴诸中者,则固有微妙真机不可得而测识邪?独不观之水乎?洸漾奔腾者,而知其山下之泉,静而深也。又不观之木乎?扶疏挺秀者,而知其地中之根,深而固也。故善为学者明体以适用,而善观人者因用以知体。若有体而无用,则其体也必不大;若有用而无体,则其用也必不神。朱子曰:‘曾子于其用处,盖已精察而力行之,但未知其体之一。’是朱子之言,先用而后体;而兆恩之意,先体而后用也。孔子曰:‘吾道一以贯之。’所谓‘一’者,非其体与?所谓‘贯’者,非其用与?邵尧夫曰:‘天向一中分造化,人从心上起经纶。’经纶起于心上,君子亦惟善事其心而已。事心则体立,体立则用自行。盖天下之理,不外于圣人之心,而寂然不动者,遂通天下之故矣。余林子集中,所谓‘一贯之旨’者,惟欲人先立其体以适于用已尔,而非他也。”
曾子曰“唯”
林子曰:“古先圣贤所相授受,有不在于言语文字者,故谓之‘别传’。然而‘别传’也者,其别有所传乎?其传而无所传乎?然而非真有所于传,非真无所于传者,‘别传’也。故‘别传’也者,无传而有传也。余尝考之孔曾矣,‘一以贯之’者,圣人之‘别传’也。而心相感通之下,则自有真机存乎其间者,即在孔子且不知其所以教,而在曾氏亦不知其所以‘唯’矣。夫曾氏之传,既曰得其宗矣,顾乃不能善发圣人之蕴以教人,而但曰‘夫子之道,忠恕而已矣’者,何与?然当孔曾授受之时,而门人则固在焉。谁不与闻,而又奚待于问也?盖机有未契,是虽孔子亦且无如之何矣,而况非孔子者乎!余于是而知圣贤之所相授受者,诚不在于言语文字,抑亦别有所传,而非夫人之所能知也。余故曰‘予欲无言’者,圣人之至教也。”
或问曾参之“唯”,岂非所谓契其机邪?而孔子必先呼其名者,何也?林子曰:“此所以触其机而使萌也。其机既萌,则即继之曰‘吾道一以贯之’者,盖直指其机之萌者如此也。而曾参之‘唯’,岂非能契其机邪?”
忠恕
林子曰:“以仁存心,而推之以爱人;以礼存心,而推之以敬人者,忠恕也。然仁礼之根于心,即仁即心,即礼即心,注所谓圣人之心,浑然天理者是也。而感而遂通天下之故,则无有乎非仁而非礼者矣。”
卢文辉曰:“夫‘一贯’,乃孔子创发其窍以授曾子,非若‘忠恕’所雅言而习听也。然所谓忠而恕者,即所谓一而贯也。但‘忠恕’尚在勉强之方,而‘一贯’则属浑然之境。唯造诣有浅深,故了悟有难易。不有孔子,孰与因机而利导之?不有曾子,又安能契机而悟性也?授受之际,真有神会天通,而不徒事于见闻之末矣。”
子使漆雕开仕
林子曰:“开非不仕也,使其能信,则亦仕矣。若曾点者,其殆未闻不仕无义之旨乎?”
吾未见刚者
或问“何谓金丹?”林子曰:“操持此心,久而不渝,天理常存,欲不能屈,譬如金之坚利,能断一切物也。道家亦谓之‘铁汉’,佛氏亦谓之‘金刚’。一刀两断,立定脚跟,更不回头,无复顾念。此孔子之所以思见刚者。”
性与天道,不可得而闻
子贡曰:“夫子之言性与天道,不可得而闻也。”夫既曰“言”矣,而曰“不可得而闻”也,何也?岂其闻之,而无所于闻邪?若吾道一贯,门人亦皆与闻之,而曰“何谓也”,又何也?是亦子贡“不可得而闻”之之意也。”
林子曰:“道其有所于闻乎?闻而无所于闻也。性其有所于见乎?见而无所于见也。道若有所于闻也,性若有所于见也,则是性与天道也,则皆属于见闻矣。故曰‘夫子之言性与天道,不可得而闻也。’而况可得而见乎?”
林子曰:“性与天道,皆备于吾心尧舜之‘中’,吾心孔子之‘一’矣;易曰:‘尽性至命’,而人之性,物之性,天地之性,亦皆备于吾心尧舜之‘中’,孔子之‘一’矣。然有命而后有性,性既不可得而言矣,而况命乎?而所谓命者,何有于人,何有于物,何有于天地,而无所不具焉者也?其曰‘天道’者,盖道之大,原出于天。而天也者,自然而已矣。性命于天,道率乎性。夫谁得而言之?既不得而言之,则亦谁得而闻之?若子贡则求之言矣,故曰‘不可得而闻也’。”
未知
林子曰:“‘未知,焉得仁?’盖仁道至大,而圣人之所罕言者。令尹子文陈文子得而知之乎?夫仁且未之知矣,而以仁许之,可乎哉?”
愿闻子之志
林子曰:“自度而不度人者,罗汉果也。未先自度,先要度人,而其誓愿之大,虽曰能尽度世间人矣,而其心犹然以为未至者,佛果也。夫岂惟释氏,而所谓‘老者安之,朋友信之,少者怀之’,孔子之佛果也。善而无伐,劳而无施,车马轻裘,共敝无憾,颜渊季路之罗汉果也。禹思天下有溺,由已溺之;稷思天下有饥,由已饥之者,佛果也。若当其时,则有巢父许由,岂不曰清风之足以袭人哉?而独修一身以为高且洁者,罗汉果也。”
雍也可使南面
林子曰:“可使南面者,可使之南面以听用于天子也。论语曰:‘子使漆雕开仕。’又曰:‘子路使子羔为费宰。’又曰:‘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。’‘使’之义一也。又曰:‘可使治其赋。’又曰‘可使为之宰。’‘可使’之义一也。若他诸徒之才,或可仕于大夫者有之,或可仕于诸侯者有之。至于仲弓之德行,殆非他诸徒所能及矣,故曰可使南面以听用于天子。此亦用才之道也。大抵圣人之道,达而在上,而为天子焉,而为诸侯焉,而为大夫焉。则举贤才而用之,用之以治天下,用之以治其国,用之以治其家。穷而在下,而为师焉,则养贤才而使之,以其才可用之于天下也,而使之听用于天子;以其才可用之于其国也,而使之听用于诸侯;以其才可用之于其家也,而使之听用于大夫。穷达虽殊,而有益于天下国家则同矣。”
朱子注曰:“仲弓为人,宽洪简重,有人君之度。”夫仲弓则居敬行简矣,而简字且勿论,其曰宽,曰洪,曰重,曰有人君之度,则亦从何所据而云然乎?”
有颜回者好学
或问“颜子谓之‘复圣’可乎?”林子曰:“恶乎可哉?孔子曰:‘有颜回者好学,不迁怒,不贰过,不幸短命死矣!’此盖棺之定论也。夫所谓好学者,好之而未得,学之而未能也。孔子曰:‘好之者,不如乐之者。’若圣人者,乐且忘矣,而况好乎?且圣人之心本无怒也,而颜子则不免有怒,特不迁尔;圣人能立无过之地,而颜子则不免有过,特不贰尔。不迁不贰,乃回之真切着实工夫者,好学也。余尝儗之经生云:‘经义既明,论策既工,谓之有学则可,谓之好学则不可。’盖既得其道而中道者,圣人也;经义未明,而思以明之;论策未工,而思以工之,谓之好学则可,谓之有学则不可。盖未得其道而学道者,贤人也。若颜回者,贤人也,未见其止也。然所谓止者,尧之‘安汝止’,艮之‘止其所’,大学之‘止至善’者,止也。止也者,主一无适者敬也。而所谓惜乎者,非以其既死之后。故孔子惜之邪?中庸曰:‘好学近乎知。’好学且不可谓之知矣,而可谓之圣乎?”
或曰:“‘禹稷颜回同道。’由孟子之言观之,则颜回且与禹稷等列矣,而子以为贤人也,岂孟子之言有不足信与?”林子曰:“余惟信孟子之言而已。孟子曰:‘孔子贤之。’孔子贤之,而后人乃以为圣也,何与?载观冉牛闵子颜渊,具体而微矣。具体而微,而可以为圣乎?具体而微,而可以为圣,则冉牛闵子,亦可以为圣乎?此孟子之所以姑舍是,而愿学孔子者也。”
与尔邻里乡党
林子曰:“达则大赉四海,穷则与尔乡党,皆布施之义也。以此为福田利益,则非矣。”
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
林子曰:“仁根于心,而心不违仁者,事心之法也。若自颜子而下,日不违仁,月不违仁,已云至矣。”
求也艺
或问冉求艺者,列之政事之科。而孔子每曰:“于从政乎何有?”后仕季氏聚敛,且为之谋伐颛臾者,何也?林子曰:“始而曰从政乎何有者,盖不过即其才而称之尔。孔子之天地无心也,终而曰非吾徒也,无乃尔是过与?盖不过即其失而攻之尔。孔子之天地无心也。”
林子曰:“‘求也为季氏宰,而赋粟倍他日。’岂圣人之教有未至与”
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
林子曰:“昔者子夏之学于仲尼也,而仲尼不假盖者,何也?且其论交,则曰其不可者拒之。而朱子谓其言之迫狭也,岂非其儒之硁硁哉?故曰‘无为小人儒’者,大之也。”
林子曰:“‘言必信,行必果,硁硁然小人哉’者,小人儒也;‘言不必信,行不必果,惟义所在’者,大人也,君子儒也。”
林子曰:“通天地人曰儒,而一体乎万物者也。故儒也者,需也。从人从需为人所需者,儒也。栖栖皇皇,席不暇暖,孔子以其心之圣为人所需而儒也,岂特孔子以其心之圣为人所需而儒哉?三皇以其皇为人所需者,皇而儒也;五帝以其帝为人所需者,帝而儒也;三王以其王为人所需者,王而儒也。岂特皇帝王以其心之圣为人所需而儒哉?天以其无不覆帱为人所需,天亦儒也;地以其无不持载为人所需,地亦儒也。由此观之,儒也者,合天地皇帝王而一之者也;孔子之儒,统天地皇帝王而一之者也。惟其统天地皇帝王而一之,故其为万世一人,万世之一大儒也。”
林子曰:“世之儒者,专事于威仪文辞之际,而不知根本工夫,真实学问,此其所以博而寡要,劳而鲜功也。若能反之心性之内,而求之本原之地,斯不谓之儒邪?至于二氏者流,专以离尘超俗为高,不以嗣续纲常为大,此其所以与儒者异也。若能不以蓬岛之旨求之海外,而求之吾身;不以净土之旨求之西方,而求之吾身,不离日用之间,率循常行之道,不荒唐,不枯槁,是亦儒者而已矣。”
行不由径
林子曰:“平平大道,譬之康庄。一偏之学,譬之曲径。故道家谓之旁门,释氏谓之外道,曲径之说也。”
林子曰:“老子曰:‘大道甚夷,而民好径。’何以谓之‘好径’?径者,大道之反也。以此大道以为已,而天德在我矣;以此大道以为天下,而王道在我矣;以此大道以位天地,而天地有不位乎?以此大道以育万物,而万物有不育乎?而论语所谓‘行不由径’者,岂非所谓志于大道之甚夷者乎?”
人之生也直
林子曰:“‘人之生也直’,盖此心元在于我之真去处而本直也,而直养无害,乃所以复其人生之本始之本如是也。”
中人以上
林子曰:“论语曰:‘可与言而不与之言,失人;不可与言而与之言,失言。’又曰:‘中人以上,可以语上也;中人以下,不可以语上也。’夫三千之徒,可与之言而语上也,可得而数矣,况后世乎?中庸曰:‘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,其孰能知之?’由是观之,非有中人以上之质,而不可与言也明矣;非有聪明圣知之资,而不能使知也明矣。又焉可以性与天道,曰利曰命曰仁,概责之中人以下,不可与言者流乎?记曰:‘知声而不知音,鸟兽是也。’故‘音’也者,不可以与鸟兽而使知之也。又曰:‘知音而不知乐,众庶是也。’故‘乐’也者,不可以与众庶而使知之也。然则何以谓之乐也?天地同和,而无声之乐,不可以知而知,以闻而闻也。”
仁者寿
林子曰:“孔子之寿,仁者寿也,故曰天真自性元不亡也。若以身之生死为生死焉,是以殀寿而贰其心也。”又曰:“仁则心生,身虽死不死也;不仁则心死,身虽生不生也。”
说者曰:“精神顺 而不乱,血气凝固而不摇。”或又以寿身寿国言之,似入于养生者之家矣。孔子岂其然哉?昔者孔子尝以果实之仁名心,谓心之生生不息者仁也。今以果实之仁言之,伏其实于地,而芽之树之,条之华之而复实之,则其实也殆不可以亿万计;然其一实一仁也,又各以其实而伏之于地,而复芽之,而复树之,则其树也殆不可以亿万计;各复条之,各复华之,各复实之,则其实也岂曰万之万,亿之亿焉已哉?然其一实一仁也,若孔子仁也,芽其实于三千之徒,而三千之徒,虽未必尽得孔子之道也,然其一人之身,一孔子之仁也。由孔子至于今,不为不久矣,而愿学孔子者,亦不可以亿万计。是虽未必能得孔子之道也,然其一人之身,一孔子之仁也。自今伊始,至于天壤既敝之时,而愿学孔子者,又岂特万之万,亿之亿焉已哉?是虽未必能得孔子之道也,然其一人之身,一孔子之仁也。此其所以为仁者之寿乎,有志于仁者其细思之。甚毋以其身之寿为寿,而流入于养生之家,使孔子之仁有未明于天下万世也。噫!”
林子曰:“由其身而先之,而仁则先其身而先焉者也;由其身而后之,而仁则后其身而后焉者也。”又曰:“由天地而先之,而仁则先天地而先焉者也;由天地而后之,而仁则后天地而后焉者也。此仁者之寿,固不与其身相为存亡,亦且不与天地相为终始者,此孔氏夕死可矣,长生之学也。”
君子可逝也
孟子曰:“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,皆有怵惕恻隐之心。”当是时也,何待于思,何待于虑,而亦何暇于思,何暇于虑也。然而从之者不其愚乎?故于此而无所于思,无所于虑,不可也。论语曰:“可逝也,不可陷也。”此盖自有天则者存焉,顺而应之者,圣人也。
博学
或问博学之旨。林子曰:“‘夫子焉不学,而亦何常师之有’者,学于人以为学也;诵其诗,读其书,是以论其世者,学于古以为学也。要之学于人,学也,学于古,学也,不过欲以善事其心矣。岂其多闻多见,富于记诵者,而后谓之博学哉?”
古人有言曰:“皋蘷稷契,所读何书?”由是观之,唐虞以来,未有所谓册子者,而圣人何其多也;三代以后,册子既繁,而圣人之不多见者何与?此德性之知,见闻之知,所由以异也。张子厚曰:“见闻之知,乃物交而知,非德性所知;德性所知,不萌于见闻。”若徒口诵其言,而不知有所谓心法焉,虽日玩索,竟亦何为!程子所谓“玩物丧志”者是也。
约之以礼
林子曰:“约礼之礼,复礼之礼也。”
或问何谓之“约”?林子曰:“天地之道,易简尽之矣。故博我以文者,闻见之知也,何其繁且难也?约之以礼者,德性之知也,何其简且易也?孟子曰:‘博学而详说之,将以反说约也。’岂非博学详说,以求知此至约之地也?至约之地既已明矣,然后方可以修道之仁而居乎其中矣,故曰“居仁”。以我自有之仁,而居于我至约之地,何其易也?故曰“居易”。
林子曰:“‘以约失之者鲜’之约,曾子‘守约’之约,‘将以反说约’之约,与夫‘守约而施博’之约,皆所谓约礼之约也。约也者,约也。不谓之以我之真种子,而居之于我之真去处者约邪?至简至易,而冒天下之道固在我矣。故尧舜名之为‘中’而执之也,孔子名之为‘一’而贯之也。易曰‘同归而殊途’,而殊途则同归于此矣;‘一致而百虑’,而百虑则一致于此矣。”
林子曰:“‘天下归仁’,而仁则归于我之天下矣;‘中心安仁’,而仁则安于我之中心矣。故天下也者,中心也。以此而归仁,而安仁,岂不谓之至约而至易乎?”
子见南子
林子曰:“见南子者,礼也。而子路不悦者何也?岂圣人之心有不白邪?即不白矣,圣人固无损也。而必矢之者,何也?圣人于其言,无所苟而已矣,而况矢乎?”
何事于仁
林子曰:“‘何事于仁’者,何事于博施以为仁也。故事仁于外也,博施其大矣;事仁于心也,约礼其要矣。”
述作
林子曰:“经传尚矣。而古先贤圣,乃以其自性真经而文字之,经之以为经,传之以为传,以教天下万世,而所谓不可使知,与可使由者,咸备于经传。夫孔曾思孟之传,既皆本于自性之真经矣,谓之作可也,谓之述不可也。然而孔曾思孟亦自以为述矣,故曰‘述而不作’,孔子之谦辞也。余昔尝窃论之:鲁论者,经也。学庸七篇者,传也。余每语人,则未有以余之言为不然也。”
窃比于我老彭
林子曰:“仲尼所严事者老聃,所窃比者老彭。汉疏论语所称老即老聃,彭乃篯铿也。”
默而识之识悉音
老子曰:“前识者,道之华,而愚之始。”而庄子曰“去识”,是与?”林子曰:“诗称文王‘不识不知’。庄子曰:‘冥冥之中,独见晓焉。’冥冥者,默默之义也。广成子曰:‘至道之极,昏昏默默。’不谓之冥冥昏默之中,则自有真识者在乎?故真识不识,不识者识。若也不识真识,而求知于耳目以为识焉,则未有不蔽其虚明之本体也。故曰‘去识’。”识俱悉音
德之不修
林子曰:“德之不修,由于学之不讲;学之不讲,由于闻义不能徙,不善不能改。故徙义改不善,乃所以讲学以修德也。”
林子曰:“性本善也,而改过乃所以迁善也。六祖坛经亦曰:‘常自见已过,与道即相当。’又曰:‘汝当一念自知非,自已灵光常显现。’孔子曰:‘过则勿惮改。’又曰:‘已矣乎,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!’由此观之,改过迁善,而儒佛之教有不同与?”
申申如也
或者以检束之严,果足以病道与?林子曰:“心本活泼,道曰自然,故外无安舒之适,则内无自得之真也。余于是而知文王之‘雝雝’,孔子之‘申申’,自能与心而相忘,与道而为一矣。”
志于道
林子曰:“古人之学,概有其四。有曰志于道者,有曰据于德者,有曰依于仁者,有曰游于艺者。”大道生问志道。林子曰:“此言志,非士志于道之志,而有修之之功也;亦非苟志于仁之志,而有求之之法也。”大道曰:“愿闻其人。”林子曰:“天性浑全,不假修习,则尧舜其人,孟子所谓‘性之’者是也。故道体无为也,自然而已矣;而尧舜之‘性之’,亦无所为,自然而已矣。”
郑生问据德者,岂非修为以复其性,而所谓汤武反之者?然而何以谓之据也?林子曰:“德得矣,而犹恐失之者,能无据乎?故据也者,持而守之,而不敢须臾违也。”
林子曰:“道者,自然也。心与道而为一,道与心而相忘。故曰‘上德不德,不德之德’。何待于据?然此所谓德者,行道而有得之德也,‘据’字又何等着力!此便是落第二义。”
或问依仁之“仁”。林子曰:“仁之道非一。孔子曰:‘中心安仁,天下一人。’又曰:‘复礼为仁,天下归仁。’又曰:‘仁之为器重,为道远。’曾子曰:‘仁以为已任,不亦重乎?’中庸曰:‘仁者人也。’孟子曰:‘仁人心也。’古今言仁莫有先于此矣,若夫易经‘仁者见之之谓仁’,论语‘孝弟为仁之本’之仁,管仲‘仁者之功’,而子贡之‘博施济众’,是皆求仁于外也。岂非失德后仁,倣之傍之而依之者仁与?”
自行束修
孔子曰:“自行束修以上,吾未尝无诲焉。”林子曰:“束,约束也。修,修治也。若不能约之规矩之中以修其身,则圣人安所施其教乎?”
伯夷叔齐何人也
林子曰:“武王之伐纣也,而孟子则曰‘闻诛一夫纣矣’者何也?天绝之也。天绝之者何也?民绝之也。易曰:‘汤武革命,顺乎天应乎人,此万世之定论也。’然当其时,且不能信于夷齐之贤人者何也?夷齐曰:‘父死不葬,爰及干戈,可谓孝乎?以臣弑君,可谓仁乎?则将何以答之?太公曰:‘此义士也。’扶而去之,应变之权也。”
乐在其中
林子曰:“中也者,中也,尧舜所允执之中也。而所谓乐者,岂非从未发出来乎?故曰‘乐在其中’者,孔子之真乐也,而非有所假于外也。”
学易
林子曰:“易以道性命。易曰:‘穷理尽性以至于命。’故五十可以学易,五十而知天命也。”
愤悱
林子曰:“何者谓之‘愤’?愤也者,愤也,愤恨之义也。何者谓之‘悱’?悱也者,悱也,而非其心之所安也。孟子曰:‘舜为法于天下,可传于后世,我犹未免为乡人也。’故不能如舜,不免乡人,能无愤乎?殆非有志之士之心之所安也。”
发愤忘食
林子曰:“发愤之旨,即所谓‘不愤不启,不悱不发’也。发即启也,是皆所谓因其机而利导之尔。故愤有未启,悱有未发,此孔子之所以忧也;愤既启矣,悱既发矣,而孔子之心能无乐乎?甚而至于忘食,又且不知老之将至。此乃孔子诲人不倦无已之盛心也。”
生而知之
林子曰:“以孔子之圣,而犹曰志学,岂其生而知之者性生邪?虚灵中启,自有真知,故曰生知。所谓聪明睿知,皆由此出也。”
林子曰:“孔子之所谓‘生知’者,岂非真知无知,自性而自知邪?”
子不语怪
古先圣王,固天下后世不可以几及矣,而后人每神其说而奇其迹,入于诞而可怪者众也。若少皥星虹华渚之瑞,颛顼瑶光贯月之祥,修已背圻而生禹,简狄胸剖而生契,二龙绕室,五星降庭等语,不录可也。尝观共工氏头触不周山崩,女娲氏戮之,因炼五色石补天,载观尧使羿缴风于青丘之泽,上射十日。或曰:“不其怪与?”林子曰:“如以其辞,谓之怪可也;苟逆其志,谓之怪不可也。”或问何谓也?林子曰:“共工俶乱天常,窃保冀方。此所谓头触不周山崩,取譬之辞也。天经地义为之泯灭,不谓之天柱折,地维裂乎?五色石者,五常之喻也。炼五色石者,复五常之性也。五常复,则地平而天成矣。故曰‘补天’。若夫射也者,以比德也。尧有峻德,而天变顿消,如缴之射之之速也。十日并出,甚言阳之亢极矣,故曰‘焦禾杀稼’,是恒阳而僭亢之灾也。凡此皆指帝挚之荒淫而言之,‘时日害丧’之义也。昔有长于文技者,率多寓言,间以奇语,读者不以辞害意,斯为得之。故谓天可得而补也,山可得而触也,风可得而缴也,日可得而射也,而信之者愚也;谓天不可得而补也,山不可得而触也,风不可得而缴也,日不可得而射也,而辨之者亦愚也。昔有凿井,而曰‘吾得一人焉’,或信而往观之者有之,或不信而往与之辨者有之。夫六经之道,虽曰灿如日星矣,然而书不尽言,言不尽意,况其言古而邃,而其意远而微者乎?故凿井而得一人焉,是亦云汉之遗旨也。而天下后世有不往观而往辨者抑寡矣。”
二三子以我为隐乎
林子曰:“金刚经曰:‘希有世尊,如来护念诸菩萨,善付嘱诸菩萨。’孔子所谓‘无行而不与二三子’也。川老颂曰:‘如来不措一言,须菩提便兴赞叹。’斯为得之。故孔子有言矣,则自有至理者在焉,而二三子则默而会之于有言之表可也;孔子无言矣,则自有至言者在焉,而二三子则默而会之于无言之中可也。若二三子者,既不知有言之至理,又不知无言之至言,孔子亦且奈之何哉?论语曰:‘二三子以我为隐乎?吾无隐乎尔。’又曰:‘子如不言,则小子何述焉?’而目击道存之下,则又不在于言,不在于隐矣。道其可得而言,可得而隐哉?”
林子曰:“不知道者,则以道隐于无言;而知道者,则以道隐于有言。余于是而知有言者,而未始有言也;无言者,而未始无言也。道其可得而言乎?道其可得而隐乎?”
论语曰:“约之以礼。”七篇曰:“引而不发。”此乃孔子所谓“予欲无言”,“吾无隐乎尔”之微机也。会得此机,即当有所自得于心,所谓“能者从之”是也。故曰中道而立,而“卓尔”“跃如”之真机在我矣。由是观之,则所谓至道者,岂圣人所得而言,亦岂圣人所得而隐之者乎?
林子曰:“夫道岂必待言而后显,而上智之士,岂必待言而后知哉?故伏羲八卦,而文王重之矣;大禹九畴,而箕子演之矣。世代相去,何其远也,而闻知之下,自有心相感通者在焉。余于是而知倾盖目击,孔子之无言也。而愚鲁之授受则言矣,言之不其罕乎?而不可使知之道,则又焉得而言之而使之知邪?”
释氏尝有言曰:“与汝言者,即非密也。”此孔子之所以欲无言也,而无隐之机,岂在言传,故曰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。
林子曰:“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,不可使聪也;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,不可使明也;常人无以与乎不可使知之道,不可使闻也。余于是而知‘予欲无言’,孔子之至言也;‘吾有知乎哉?无知也。’孔子之真知也。孔子曰:‘二三子以我为隐乎?吾无隐乎尔?若二三子则求之言矣,求之知矣,求之闻矣。求之于言,而卒不可得而言;求之于知,而卒不可得而知;求之于闻,而卒不可得而闻。不知反而求之,而必索之言语之末焉,安得不谓圣人之教之有隐也哉?”
知之次也
林子曰:“见闻之知非不美也,而孔子亦谓之知之次矣。但以见闻之知而牿其心焉,则德性不尊;德性既不尊矣,则安有所谓德性之知邪?若所谓德性之知者,岂非其能执尧舜之中,贯孔子之一,而得其所谓真消息者,旷世相感,以续其道统之传邪?”
与其进也
林子曰:“与其进,不与其退,归斯受之矣。岂其有已甚之行邪?下三句重洁已字,故互乡之进也,岂其无洁已之心哉?我则不为已甚,从而与之,安知其不为圣贤乎?公山弗扰之召也,岂其无洁已之心哉?我则不为已甚,从而往之,安知其不为东周乎?故孔子处之而设科也,不必皆才子弟子也,归斯受之矣;出之而行道也,不必皆明君也,召斯往之矣。”
黄生崶问曰:“孔子曰:‘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。’而‘互乡之难与言’也,亦终不可与入尧舜之道与?”林子曰:“人皆可以尧舜也,特未闻尧舜之道尔;若闻尧舜之道也,安知其无豪杰之士出于其间乎?此孔子之所以与其进也。虽然以尧舜之圣,而有丹朱商均焉,岂非下愚之不可移邪?然圣人终不忍以薄待天下也,故曰往者不追,来者不拒,归斯受之而已矣。”
我欲仁斯仁至矣
夫仁不在外,而孔子则曰“我欲仁,斯仁至矣”者,何也?岂所谓仁至者,非以其仁从外至邪?林子曰:“心本仁也,心之蔽于物而违仁也。心既蔽于物而违仁,似若仁之去我也。撤其物之蔽,则心之仁即此而在矣。心之仁即此而在,似若仁之去我者而輙至也。故不曰‘至’而曰‘斯至’。夫至曰期至,岂非我自有之,我自复之,而若是其速哉?”
或问欲仁仁至,岂非释氏所谓“当下成佛”之义与?林子曰:“欲之而即至者,盖以验吾心之仁,我之所本有也;而非谓当下之顷,即可以得仁而成仁也。”
圣仁
孔子曰:“若圣与仁,则吾岂敢?”或问“何者谓之圣?何者谓之仁?”林子曰:“心之神明不测之谓圣,心之生意不息之谓仁。此言心,乃中心之心,易所谓‘何思何虑’之心也。圣得此以灵,仁得此以生。”
孟子曰:“人皆可以为尧舜”,而尧舜岂易为邪?林子曰:“得其门而入虽易,而入其域而优则难。”又问所入之门之易,而优入其域之难者,何邪?林子曰:“心之精神之谓圣,圣即心也,而心固在我矣;圣之存主之谓心,心即圣也,而圣亦在我矣。余固曰得其门而入者易。心虽在我,而分量广博之如地,不可得而尽也;圣虽在我,而至德峻极之犹天,不可得而跻也。余故曰入其域而优者难。然仁与圣一也,知仁则知圣矣。孔子曰:‘仁远乎哉?我欲仁,斯仁至矣。’何其易也?其曰‘仁之为器重,为道远,举之莫能胜也,行之莫能至也。’又曰:‘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,造次必于是,颠沛必于是。’是为仁致一之功,又何如其难邪?孟子曰:‘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’者,何其易邪?’其曰:‘夫圣孔子不居’,‘恶是何言也!’又曰:‘可欲之谓善,有诸已之谓信。’由此而美而大,而圣而神,是作圣积渐之功又何如其难邪?”
林子曰:“以其圣与仁也,而不可无从入之门焉,则曰入门;以其圣与仁也,而不可无事心之法焉,则曰心法。然而所谓事心之法者,岂非其所从入之门邪?”
或问“其仁如天,圣不可知,岂非所谓儒教之极则,最上之一乘邪?而其所从入之门,愿夫子明以告我。”林子曰:“由志仁而任仁,由任仁而至于如天之仁者,极则也。而志仁,而任仁,岂非所谓为仁之心法以入门与?由有恒而君子,由君子而至于不可知之圣者,极则也。而有恒,而君子,岂非所谓作圣之心法以入门与?”
恭而安
林子曰:“孔子之所谓恭而安者,岂不以恭之见乎其外者,乃礼之主乎其中也。孟子曰:‘动容周旋中礼,盛德之至也。’”
启手启足
林子曰:“生我之形者,父母也。而媾精化生之际,自有一点元神存乎其间者,天地生生之自然也。易之所谓乾称父,坤称母,盖谓是尔。故父母全而生之,子全而归之,曾参之启手启足,孝子事父如事天也;天地全而生之,人全而归之,尧舜之神气归天,仁人事天如事父也。”
仁以为已任
曾子曰:“仁以为已任,不亦重乎!”或问何谓也?林子曰:“仁道至大,而天地非仁,无以覆载。而其所以覆之载之者,天地之仁,我之仁也;日月非仁,无以照临,而其所以照之临之者,日月之仁,我之仁也。故仁则能仁而无不爱也,仁则能义而无不宜也,仁则能礼而无不敬也,仁则能智而无不知也。”夫仁则统乎义而礼而智矣,而与义也礼也智也,又列而四之者何也?林子曰:“仁而能仁能义能礼能智者,是乃仁道至大,而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。曾子之所谓任重者,以任此仁道之重也。乃若樊迟问仁,而孔子则曰‘爱人’;管仲器小,而孔子则曰‘如其仁’。载观之系辞有曰:‘仁者见之之谓仁。’皆非曾子所谓任重之仁也。”
民可使由
孔子曰:“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。”何谓也?林子曰:“若三纲,若四业,文行忠信,诗书执礼,皆所谓可使由者,易知而易从也。而曰利曰命曰仁,曰性与天道者,非所谓不可使知之道者乎?若或以不可使知之道,而强人以必知,以必从,以厚望天下万世,则天下万世其有不惊不怖,而重其疑畏之心邪?”
有道则见
林子曰:“‘天下有道,丘不与易也。’圣人之出处也;‘有道则见,无道则隐’,贤人之出处出。”
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,而不与焉
孔子曰:“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,而不与焉。”余则以为圣人不曰有天下而不与,亦且有其身而不与焉;惟其有其身而不与,故其有天下而不与。或者以可生可杀,而不可与为非者,以其不有其身也。而其所不与者,岂非惟此一心邪?林子曰:“何哉汝之所谓心也?汝之所谓心者,岂非余之所谓五行之心邪?五行之心,有生有灭,亦皆圣人之所不与也。”然则其中心之心乎?曰:“亦非中心之心也。”其圆融不测之心乎?曰:“亦非圆融不测之心也。”其无所倚之心乎?曰:“此真心也。真心是性,而无其心也。变动不居,周流六虚,而无所倚之真心,则固能弥六虚而无外矣。故心无其心,而心则不属于我矣。此圣人之心之所以能历万劫而不坏也。”
子罕言利
太史公曰:“利诚乱之始也。孔子罕言利,常防其源也。”夫孔子之所谓“利”者,殆非“何必曰利”之利也。若“何必曰利”之利,而孔子则亦当绝口不谈矣。而曰“罕言”者,岂其然哉?孔子之所以“罕言利”者,以利为本,不可使知之道也。不属于见闻觉知,不着于意必固我,此孔子之所以“罕言”也。
孟子曰:“天下之言性也,则故而已矣。”真性是心,真心是性。而性也者,乃我之旧物也。故曰“故”,而仁义礼智根于此矣。当仁而即仁,当义而即义,当礼而即礼,当智而即智,利也。故寂然不动者,故也;而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,利也。天下何思何虑者,故也;而同归而殊途,一致而百虑者,利也。一者故也,而一以贯之者,利也;中者故也,而发皆中节者,利也。至于无意无必无固无我,而耳顺,而从心所欲不踰矩;又至于建天地,质鬼神,考三王,而俟后圣;博厚而载物也,高明而覆物也,悠久而成物也;夫岂必待见而章,待动而变,待为而成邪?虽有亦足以发之颜子,而犹曰“欲从之末由”,此孔子之所以罕言也。”
洪生文谊问孔子之“罕言”。林子曰:“颜曾之愚鲁,既不多得,而子贡之颖悟,又难与言。然则子贡而下,复将谁语哉?故遇颜曾则不得不言,遇子贡而下,则不得不默。此孔子之所以罕言,而亦不能不罕言也。”
文谊又问:“颖悟莫若子贡矣,而其所以不可得而闻者,愿夫子明以告我也。”林子曰:“‘一贯’之旨,启之者再,犹且未悟;而‘性与天道’,是亦一贯之旨也。余今问汝,汝以为孔子之所谓‘性与天道’者,可以言而显乎否也?可以不言而隐乎否也?孔子曰:‘予欲无言’,而子贡即曰:‘子如不言,则小子何述焉?’此其所以罕言,此其所以不可得而闻也。”
子绝四
林子曰:“我之真心,本无意无必,无固无我也,而无意无必,无固无我者,圣人也,太虚也。”
无意
林子曰:“无欲者,无意也。无意则元神为用矣,若思虑之神,即元神也,但思虑之神则意矣。”
无我
林子曰:“关令尹曰:‘人以无知无为者为无我,虽有知有为,亦不害其为无我。譬如火也,燥动不停,未尝有我。君子观火,亦知其所以为学矣。’世有入山林而求静者,是其静者身,而未尝静者心也。心未尝静,则山林之中,是亦名利之场也。世有处庙廊而能静者,是其喧者外,而未尝喧者内也。内未尝喧,则朝市之间,是亦宁虚之境也。所以然者何也?惟其无我则山林静也,朝市亦静也;惟其有我则朝市喧也,山林亦喧也。然能尽无我之道者,其惟圣人乎?故火蕴之石也,固无我也,而其燎于原也,亦无我也。圣人之心犹火也,退藏于密,神明其德,犹火之蕴之石也;巍乎成功,焕乎文章,犹火之燎于原也。寂然而凝,沛然而决,未尝有心也。未尝有心,未尝有我也。”
卢文辉曰:“无我之我,万物皆备之我也。尧舜惟无我也,故能合唐虞为一我;孔子惟无我也,故能合天下万世为一我。”
文不在兹
不曰道而曰文者何也?朱注曰:“道之显者谓之文。”盖道蕴于中,不可得而见矣;而文显于外者,皆道也。岂曰文王之至德也,若日月之照临,光于四方,显于西土已哉?而帝尧之峻德,亦且焕乎其有文章,光被四表,格于上下矣。至于孔子之峻德亦帝尧也,至德亦文王也。易曰:“美在其中,畅于四支,发于事业,美之至也。”子贡曰:“夫子之墙数仞,不得其门而入,不见宗庙之美,百官之富。”又曰:“仲尼日月也。”夫谁不得而仰之?“立之斯立,道之斯行,绥之斯来,动之斯和”,配天配地,万世为土,而万世而下,孰不囿于孔子斯文之中邪?
吾有知乎哉无知也
林子曰:“我其有知乎哉?我其无知乎哉?故有知而知,非真知也;而无知而知,乃真知也。真知之知,乃孟子所谓不虑而知也。”
林子曰:“孔子其有知乎哉?无知也,叩之而即知者,无知而有知也。石其有火乎哉?无火也,击之而即火者,无火而有火也。”
空空如也
论语曰:“空空如也。”宋儒释之,有曰“空空者孔子也”,有曰“空空者鄙夫也”。或问“二说未知孰胜?”林子曰:“孔子空空也,鄙夫空空也,空空者,本体也,孔子鄙夫一也;但孔子能复其空空之本体,而鄙夫则失其空空之本体矣。”
林子曰:“鄙夫者二,有有知者,有无知者。故鄙夫之无知也,虽曰非大人之赤子矣,而质任不欺,樵鲁无文,犹有所谓空空之本色者在焉;若鄙夫之有知也,而变怪叵测,岂非孔子之所谓无所不至者哉?”
或问“鄙夫之空空,是亦孔子之空空与?”林子曰:“然。但鄙夫每自凿其空空焉,故不孔子。”“然而见父即能孝,鄙夫与孔子有异乎?”曰:“不异也。”“见君即能忠,鄙夫与孔子有异乎?”曰:“不异也。”“见孺子入井即有怵惕恻隐之心,鄙夫与孔子有异乎?”曰:“不异也。此其虚心以应世,而孔子之天则固在也。”“至于不能忠,不能孝,不能仁,而曰鄙夫者,何也?”“此盖失其本虚之心,而凿其本体之天者然也。”
我叩其两端而竭焉
周子曰:“诚无为,几善恶。”朱子曰:“动于人心之微,则天理固常发见,而人欲亦已萌乎其间矣,此阴阳之分也。”真心也者,一也,诚也,寂然不动也。善恶之几者,阴阳之义也。然孔子之所谓“两端”者,非周子之所谓“几善恶”与?而曰“叩其两端”者,盖因其所以问乎我者,而我反以叩之也。叩亦问也,端者,端绪之义也。故既即其动于天理而为善之端者,反以叩之。此何心也?而其所以为善之端者,从何而发见乎?复即其动于人欲而为恶之端者,反以叩之,此何心也?而其所以为恶之端者,从何而潜萌乎?反覆详说,俾其知所察识,反而求之,而得其本心也。岂非圣人之心教,而为学者趋善去恶之一大机也哉?
河图洛书
林子曰:“河图非他也,而吾身之中,自有河图者在焉;洛书非他也,而吾身之中,自有洛书者在焉。故河图之数,一而二,二而四,四而八,八八六十四,而虚其中者,中心也;洛书之数,一而三,三而九,九九八十一,而实其中者,中心也。譬磨之中心以为心者,俗所云磨心者是也。故曰:‘王中心无为以守至正。’夫曰‘王中心’者,盖以主此中心之中,而命之曰王。夫何为哉?以守至正而已矣。命由此立,性由此出。”林子曰:“八实其中,河图而洛书也,其圣人无心而有心乎?九虚其中,洛书而河图也,其圣人有心而无心乎?”
林子曰:“河图之虚其中者,释氏则谓之○,所谓‘能会这个么’者是也;洛书之实其中者,道家则谓之⊙,所谓‘一点灵光’者是也。”
仰之弥高
林子曰:“弥高弥坚,在前在后,本体本无穷尽,本无方体也。”
林子曰:“大道泛兮而包罗于天地之外,充塞于天地之内。所谓弥高弥坚在前在后,而取之左右逢其原矣。”
卢生文辉问曰:“仰之弥高者,岂非所谓语大,而天下莫能载焉者耶?钻之弥坚者,岂非所谓语小,而天下莫能破焉者耶?在前在后,盖有不可得而窥其朕者,岂非其虚空之本体之本如是耶?”林子曰:“然”。
君山觉禅师上堂,举古者道:“仰之弥高,钻之弥坚,瞻之在前,忽然在后。诸人还识得么?若也不识,为汝注破。仰之弥高,不隔丝毫,要津把断,佛祖难逃。钻之弥坚,真体自然,鸟啼花放,在碧岩前。瞻之在前,非正非偏,十方坐断,威镇大千。忽然在后,一场漏逗,堪笑云门,藏身北斗。”此篇俱系原文
循循善诱
黄生阳问曰:“既多识而非之,又先之以博文也,何与?”林子曰:“博之以文,徐以察其志之果专也,然后以约礼教之者,循循之善诱矣。”
林子曰:“博文者,博之以诗书六艺之文,即所谓春秋教以礼乐,冬夏教以诗书者,殆非今日格一件,明日格一件,多学而识之之谓也。”或者以多识而非之,其不流于禅乎?刘生献策曰:“坛经曰:‘不可沉空守寂,即须广学多闻。’是佛氏未尝不博学也。若以为自根自本之学则非矣。”
兆居生问曰:“仲尼之教,亦有顿渐与?”林子曰:“一以贯之者,顿教也;先博文而约礼者,渐教也。”
卓尔跃如并释
或问颜子“卓尔”,孟子“跃如”,岂非机邪?林子曰:“颜子之所以称为善学者,其机卓尔;孟子之所以称为善教者,其机跃如。然余又有说焉,机也者其神乎,而非力之所能致也。是虽颜子亦且不能竭其才以从之,故曰‘末由也已’。机也者其微乎,而非口之所能言也。是虽孟子亦不能发其蕴以示之,故曰‘引而不发’。”
程子曰:“颜子之言,如有所立卓尔。孟子言跃如也,分明见得方可。”夫所谓卓尔者果何物也?所谓跃如者果何物也?有可见乎否邪?无可见乎否邪?而曰“分明见得”者何也?见不以目,自有真见者在焉;自有真见,则自有真知者在焉;自有真知,则自有真消息者在焉。而所谓真消息者果何在邪?易曰:“美在其中,畅于四支,发于事业,美之至也。”大学曰:“德润身”,“心广体胖”。孟子曰:“仁义礼智根于心”,“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”,岂非所谓真消息者在邪?
未见其止也
林子曰:“至善之地,乃吾心之中之一,所当止之处也。孔子曰:‘未见其止也。’岂其至善之地之所当止者,颜子尚未之见邪?故孔子惜之也。”
或问何以谓之“止”?林子曰:“止也者,止之也,归宿之义,不失赤子之心也。学而至于能见其止焉,此乃极则地也,更无复有进步处矣。故颜子之未见其止也,而孔子则曰‘吾见其进也’。”
林子曰:“孔子之所谓‘见其止’者,帝尧之所以‘安汝止’也,释氏曰‘止止’,道氏亦曰‘止止’,皆所谓见其止而安之者,止之也。故止止而能致其中焉,而天地有不位乎?止止而能得其一焉,而万事有不毕乎?”
匹夫不可夺志
林子曰:“不以身之死为死也,谁得而死之?故曰‘匹夫不可夺志’者,能事心也。”
经权
林子曰:“经,常也;权,亦常也。”夫既曰权矣,安得谓之常邪?林子曰:“经也者,常也,万世不易常道也。权也者,常也,遇变而通之,不拂其常道也。故父子大恩也,而尧舜则禅受之;君臣大义也,而汤武则放伐之,出处大节也。而伊尹则就汤就桀,所谓遇变而通之者权也。易曰:‘汤武革命,顺乎天而应乎人?’孟子曰‘唐虞禅’者义也。又曰:‘有伊尹之志则可’,其所以公天下之心,任天下之重,与夫顺天应人之大,而不拂其常道者,经也。故曰‘权非圣人不能用也’,谓其能权而经也。”
林子曰:“权非圣人不能用也。若未可与立,而即曰能权者,是亦小人之无忌惮也。”
孔子于乡党
林子曰:“孔子燕居则申申夭夭,三变则俨然而温而厉,乡党恂恂,宗庙朝廷惟谨,与下大夫言侃侃,与上大夫言誾訚,见齐衰必变,见冕与瞽者以貌,不尸不容,不变食,不迁坐,色勃足躩,趋翼踧踖,怡怡与与,非外也,皆直从吾心中发出来尔。故能神受无方,欲不踰矩。”
必有寝衣
林子曰:“寝衣者,寝而衣也。岂必其齐而衣哉?有训又,非也。长,平声。寝衣之制,今尚有之,度其身之长而半之。”
林子曰:“寝衣纪于亵裘之后,岂错简也?虽亵与寝,皆有其制而不敢苟也如此。纵曰错简,而半以覆足者,何为也?”或曰:“此致齐之诚敬也。”“而致齐之诚敬,顾有在于覆足者,何取也?”或执又半之说甚坚。林子曰:“此不必深辨。惟倣其制而衣之,而卧而起,则有许多不便处,不可不知也。”
割不正不食
林子曰:“割乃宰割之割,而曰‘不正’者,大夫无故不杀羊,士无故不杀犬豕;无故而杀者,不正也。岂非所谓用之以礼者与?昔岁有一士者,每执割肉不方正之说甚坚,而周生与之辩未能也。一日士者买羊以祀,周生偶造其家,问曰:‘此羊几何?’士者曰:‘十有二斤。’周生曰:‘熟之尚有几何?’士者曰:‘不及五斤。’割而去其不正者,又三之二。周生曰:‘夫不正者其有如是之多与?而子必不之食矣,而不知此不正者,可以奉父母乎否也?可以遗兄弟乎否也?可以啖妻儿乎否也?’士者不能答。周生曰:‘上而父母,中而兄弟,下而妻儿,而皆不之食矣,无已,则以之食犬也不亦可乎?夫天地生物以养人也,而故暴殄之如此,何其迂也!’士者曰:‘吾过矣,吾何尝以其不正而不之食邪?吾少习其言而不察之过也。’”
出三日不食之矣
林子曰:“先祭一日宰牲,而次日始祭。若复宿肉,则出三日而肉败矣,而又况际于盛暑之候者乎?”
迅雷风烈必变
林子曰:“圣人之精神命脉,其殆将流通于天地而无间者乎?故常而同其常也,变而同其变也。至于圣人之心,则有真常者存焉,岂其烈风雷雨得而迷哉?余于是而知圣人之心,常,常也,变亦常也。”
林子曰:“尧舜之禅受也,汤武之放伐也,周公之东征也,岂非所谓以顺天地之变,而精神命脉之相为流通者乎?”
门人陈懿德  染兴  刘佐圣  萧攀鲲  黄大缄 金春   扶东阳   郭一中   陈召南   陈云路   郑天德   郑朝科   陈日   陈太琳   蔡国  染旺
仝命梓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林子三教正宗统论     第二十二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84.  四书正义   论语下
84. 论语正义卷下  门人卢文辉校辑
德行
林子曰:“天地间至尊者道,至贵者德,而德之见于行者,又所以成乎其道也。故曰‘苟不至德,至道不凝焉。’易曰:‘显道神德行’,谓显其道以神其德之行也。又曰:‘默而成之,不言而信’者,存乎德行,成之于默。出之而信者,德之见于行也。故‘入则孝,出则弟’者,德之见于行也;‘言忠信,行笃敬’者,德之见于行也;‘毋自欺’者,德之见于行也;‘动心忍性’者,德之见于行也;‘卑以自牧,犯而不校’者,德之见于行也;闻义能徙,不善能改者,德之见于行也;非礼勿视勿听,勿言勿动者,德之见于行也;法施于民以劳定国者,德之见于行也;能御大灾,能捍大患者,德之见于行也。推之而至于泽润草木,恩及禽兽者,则又德行之大也;推之而至于尽人之性,尽物之性者,则又德行之大也;推之而至于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者,则又德行之大也。然德非道不明,道非德不成。苟或执德之不弘,即是信道之不笃,将何以为即事即心之学,内外合一之功哉?”
林子曰:“德行也者,德之见于行,民可使由之道也。而孔子之所以教人者教以此矣。故圣门高弟,而以颜闵等列为首称者,岂非其以德行为先邪?至于性与天道,曰利曰命曰仁,所谓不可使知者,则罕言之。若非有中人以上之资,殆亦不可得而闻矣。然孔子之所以教人者,尧舜禹汤文武之所以治天下也,最切于民生日用之常,而不可一日无焉。故常人非此,无以乐乐而利利;贤知非此,无以希圣而希天。此孔氏之教之大,而诸凡天下万世,而为我同胞之民者,无一而不在于孔子所容蓄之中矣。若释老之教,则皆精微之致,而专与贤知者道也。故老氏言太极,而释氏乃言无极,无极则太虚矣。老氏言一,而释氏乃方未始一,未始一则太虚矣。若不先之以孔氏之所以教,则所谓精微之致,又焉有从入之门邪?然而孔氏何尝不言太极,不言无极?何尝不言一,不言未始一?孔氏曰:‘易有太极’,又曰:‘吾道一以贯之’。至于所谓周流六虚者,岂非所谓太虚同体邪?太虚同体,是无极也,是未始一也。由是观之,释老精微之致,孔氏兼之矣。教虽有异,而道则焉有不同哉?故学者之学,当以孔氏之教为先。”
未知生焉知死
林子曰:“孔子之所谓‘未知生,焉知死’者,即道家之所谓生门死户也。故生而生也,而其所以生者,固在于此;至于死而死也,而其所以不死者,亦在于此。若不知此意,则未有不随死而亡焉者也。系辞曰:‘原始反终,故知死生之说。’故能知所以原其始而始之,则必知所以反其终而终之,此道家所以长生,释氏所以不死者,而体魄非所论也。尝考之洪范九五福章矣,其五曰‘考终命’。然而何以谓之‘终’也?终也者,终也。盖言未尝死,而亦未尝不死也。而君子之终,殆异于小人之死矣。尧典曰:‘帝乃殂落’,释者谓之神气归天体魄归地,而孔子所谓‘夕死可矣’者,正此意也。”
黄生问曰:“中心之心,非我之真心与?”林子曰:“中心之心,何思何虑之心也。殊途同归,百虑一致,谓之‘真心’不亦可乎?余每以此语人,乃今明言告汝,此亦非汝之真心也。若所谓真心者,盖通于死生之故,而未尝有存亡焉者,乃汝之真心也。孔子曰:‘未知生,焉知死?’其旨微矣。余尝深究其义,而反其词曰:‘未知死,焉知生?’则孔子言外之旨,或得以益明。故我而生也,则中心之心固在我矣;我而死也,则中心之心寄在何处?岂不随生而存,随死而亡,而谓之真心不可也。若余之教,每曰始而存心者,存此心也;中而致虚者,心要放而不复存矣;终而复其虚之本体者,又且忘之,而不知有所谓心焉。”“不知有心,乃见真心,然此真心果无所倚与?”林子曰:“恶乎其有所倚也?盖此心之分量,本自广大,易之所谓‘周流六虚’者,即此心也;释氏所谓人死性不灭者,即此心也。天地有坏,此心不坏。惟其不坏,故名真心。孔子曰:‘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’而曰‘夕死可矣’者,以此真心,不与天地而俱坏也。第中心之心,则自孔孟以来,鲜有知之者,而况所谓无存无亡,而无所倚之真心邪?故为学之要,先自识心,而作圣之机在我矣。”
升堂入室
林子曰:“耳目之窍,吾身之门户也;方寸之地,吾身之厅事也;藏心之渊,吾身之密室也。故众人心处于方寸之地,犹人之处于堂也,则声色得以从门而摇其中。圣人仁还于藏心之渊,犹人之处于室也,则声色无所从入而窥其际。故善事心者,潜室以颐晦,而耳目为虚矣;御堂以听政,而耳目为用矣。”
季氏富于周公
林子曰:“春秋之季,若周召之孙子,入相天王,故咸称之曰周公召公云。而曰‘季氏富于周公’者,盖言诸候之大夫,而富天子之宰相也。”
屡空
林子曰:“虚空本体,本体虚空,而孔子之所谓空空,乃其真去处也。岂曰尽性,亦且知命。而颜子所谓屡空者,虽曰不能尽性,亦且能自知性。此颜子所以能闻一而知十也。”
赐不受命而货殖焉
林子曰:“天固命之,我固却之,故曰‘赐不受命’。”
林子曰:“子贡之多识以为学,犹商贾之殖货以为富也。旧有此说孔子尝曰:‘赐不受命,而货殖焉。’又曰:‘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,非也;予一以贯之。’若宋儒之所谓今日格一物,明日格一物,乃子贡之多识以殖货也,而大学格物之微,殆非穷至事物之谓矣。”
林子曰:“子贡不知一贯之旨,而从事于多识不知天命之大。而殖货于见闻,不知无言之妙。而列科于言语,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。故曰不受命。”
亿则屡中
林子曰:“何思何虑者,空也。亿则思虑起而不空矣。故不亿而知,寂而照者,先觉也。”
不践迹
林子曰:“迹出于履也,而足之所履者迹也。故吾之心,即孔子之心也;而信吾之心焉,则其所行皆孔子之行也。吾之足,即孔子之足也;而信吾之足焉,则其所迹皆孔子之迹也。其曰‘不入于室’者,以不知有孔门心法焉,故不能事其心而孔子也。”
林子曰:“忠虽古人有陈迹矣,而忠则本于心,信吾心之忠而忠焉,未有不能忠者也;孝虽古人有陈迹矣,而孝则本于心,信吾心之孝而孝焉,未有不能孝者也。”
林子曰:“五帝之不相袭礼者,礼之迹也。惟其不袭礼之迹,故其所履者,则皆天地同节之礼也。三王之不相沿乐者,乐之迹也。惟其不沿乐之迹,故其所乐者,则皆天地同和之乐也。其曰入室者,乃圣人之所由以圣也。而孔门心法,其殆入圣之门乎?”
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
此至“孰能为之大”,俱重“以”字。盖儒者有用之学,达则以于天下,穷则以于万世。穷达虽殊,各致有用,此儒者之大也。故孔子之栖栖皇皇,度不暇煖者以此;甚而至于公山佛肸之召,亦且欲往。盖天地万物,莫非已也。而老安少怀之志,真有不能一日少忘于怀者矣。故当其时,微生亩讥之,则曰“无乃为侫乎?”接舆讥之,则曰“何德之衰!”石门讥之,则曰“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?”至于荷蒉,则曰“深则厉,浅则揭。”长沮桀溺,则曰“而谁与易之?”而孔子悉其言于鲁论,而不以为讳者,何也?岂不曰我以天地为一身,而凡天地间事,皆我分内事,皆我所当为也。而彼以其身为一身,而凡天地间事,皆非其分内事,皆非其所当为也。此其分量之大小,后世自有能辨之者,亦以俾知儒者之道,在此而不在彼也。”
以吾一日长乎尔
孔子之意,“以吾一日长乎尔”,而吾老矣,人莫我知,世莫吾以;如或有人知尔而以尔也,则尔将何以为人所以哉?(“毋”与“无”通,“毋吾以也”之“以”,即“虽不吾以”之“以”。以,用也。)
子路率尔而对
子路言我或为人所知而以我也,而我则为人所以者如此。
求也何如
冉求言我或为人所知而以我也,而我则为人所以者如此。
赤也何也
公西华言我或为人所知而以我也,而我则为人所以者如此。
点尔何如
曾点狂者,其意以为我不为人所以,而“何以”之问,乃我之所不愿答也。虽曰我之志“异乎三子之撰”,而其实则曰我之志“异乎孔子之问”。是盖不敢明言其所以不愿答之意,而婉其词如此也。今即其所言之志,亦惟以适一已之乐,而亡君臣之大,殆非孔子平日之所教,今日之所问者。故孔子喟然而叹,其意以为由则为人所以而仕矣,求则为人所以而仕矣,赤则为人所以而仕矣。惟我与尔,相从于杏坛之下,以适一已之乐已尔。大抵儒者之志,志于方之内,而曾点之志,志于方之外。曾点之志如此,又安能不起夫子之长叹邪?
此与字,即惟我与尔之与
朱注曰:“曾点之学,盖有以见夫人欲尽处,天理流行,随处充满,无少欠缺。”曾点之见,宜不至此。孟子曰:“文王望道未见。”则是曾点之见贤于文王矣。又曰:“而其胸次悠然,直与天地万物,上下同流,各得其所之妙。”其曰“上下天地同流”者,即孟子所谓过化存神,王者之皞皞也;其曰“万物各得其所”者,即中庸所谓载物覆物,而凡有血气莫不尊亲也;其曰“妙”者,又非中庸所谓不见不动,不贰不测邪?曾点能到此地位乎否也?孔子曰:“修已以安百姓,尧舜其犹病诸”。夫以安百姓,固圣人功用之大也。其视天地同流,各得其所之妙,至于不可心思拟议,而为圣神功化之极者,相去又何如邪?孔子顾乃以安百姓,病尧舜,而以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以许曾点也,必不然矣。百姓则尽乎人矣,万物则尽乎物矣。邵康节曰:“圣人尽人,昊天尽物。”而曾点之胸次,其亦如昊天之广大能尽物者乎?孔子之志,志在天下也,老者安之,朋友信之,少者怀之。而出关之叹,则曰“大道之行,天下为公”,丘窃有志焉,而未之逮也。惟志在天下也,故于荷蒉者曰:“果哉末之难矣!”于桀溺者曰:“鸟兽不可与同群,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?”又况于丈人者曰:“君臣之义,如之何其废之?欲洁其身,而乱大伦。”则其讥之者益又甚矣!于丈人则讥之如是其甚,于曾点则与之如是其深也,何与?
喟然于曾点,即怃然于桀溺,况考其行有不掩焉者,孔子岂不之知邪?纵不之知矣,孔子独不徐观其行而輙深与之邪?
乐正子为政于鲁,孟子闻之,喜而不寐。孟子之喜,孔子之叹也。盖孔子既不用矣,惟冀其徒有以行其道于春秋;孟子既不用矣,惟冀其徒有以行其道于战国。此孔孟之心一也。或曰:“当春秋之时,孰不志于用世?而曾点独以浴沂风雩为乐,故孔子许之,余亦不敢以为非也。但曰‘人欲尽处,天理流行’,而其所见似有贤于文王;天地同流,各得其所之妙。而其神圣,似有过于尧舜。余亦不敢以为是也。且其子参,锄瓜而伤其根,点杖之而仆于地也,身且几于不免。夫父之于子,理之所宜亲爱也;以一瓜之微,而杖其子几至不免,谓之人欲尽处,天理流行可乎?季武子死,点则倚其门而歌,谓之随处充满,无少欠缺可乎?又况所谓与天地而同流,尽万物而得所,而尧舜文王之所不能为者,以之而许曾点也,余弗能知之矣。”
三子者出
孔子因曾点何如之问,而曰彼三子者,以我有何以之问,各陈其为邦之志如此也。曾点又问曰:“彼三子皆志于为邦者,而夫子独哂由何也?”孔子答之曰:“我非哂其为邦也,我乃哂其不让也。我若哂其为邦也,尔以为唯求则非邦也与?而邦虽小,是亦邦也。如其礼乐,以俟君子。何其让也!吾何为哂之?尔以为唯赤则非邦也与?宗庙会同,是亦邦也。以小相自居,何其让也!吾何为哂之?大抵儒者之志在于用世,而为邦以礼,贵乎能让。此圣人立教之大都,所以异于荷蒉沮溺者流也。”(唯求以下,皆孔子之言。)
克已复礼为仁
林子曰:“克已者,能自之谓也,与下由已之已同。复也者,复之也;复之者,反之也,所谓汤武反之也。反之者,以反其所性之初也。余尝譬之硕果然,而其生生之机,元含于果核之中者仁也。仁含于果核之中者,礼之浑然者也。而芽而条,而华而实者,礼之灿然者也。故复此灿然之礼,以还于浑然之性,亦犹果核未芽,而含其仁于中者仁也。”
林子曰:“礼见于外则灿灿矣,礼复于中则浑然矣。礼之浑浑者,仁之肫肫也。故仁含于果核之中者,几希也。洗心退藏于密,寂然而不动也,而芽而条而华而实之机以具,孟子所谓万物皆备于我也。我也者,心也,心之仁也。然以其仁而伏于土而春之,则未有不芽不条,不华不实矣,易所谓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也。故复礼之仁,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也,而其所以位天地育万物之机有不在我乎?复礼之仁,寂然不动之诚也,而其所以载物覆物成物之机有不在我乎?”
易曰:“乾其静也专,其动也直;坤其静也翕,其动也辟。”孟子曰:“所过者化,所存者神。”故不专则不能直,不翕则不能辟,不神则不能化。易曰:“显诸仁,藏诸用。”又曰:“精义入神,以致用也。”又曰:“成性存存,道义之门。”所谓复礼为仁也。太玄曰:“养首一,藏心于渊,美厥灵根。”测曰:“藏心于渊,神不外也。”故心藏于渊而不外也,犹仁含于核而不芽也。又不观之四时之所以行乎?冬也者,藏也。冬而闲藏也不固,则其春之发生也无力。所谓陨霜不杀草,春秋书之者,即此意也。故冬而藏焉,而藏其所以生也;春而生焉,而生其所以藏也。不藏则不能生,天地且然,而况人乎?此复礼之所以为仁,乃圣学之大也。
家语孔子适周,问礼于老子。老子曰:“良贾深藏若虚,君子盛德容貌若愚。吾所以告子,若此而已。”孔子出,谓弟子曰:“鸟吾知其能飞,鱼吾知其能游,兽吾知其能走,至于龙,吾不知其乘风云而上天。吾今日见老子,其犹龙乎。”
林子曰:“老子所云‘良贾深藏’句,似若答非所问,与礼之旨若不相涉入,然而孔子赞之如是其至者何也?殊不知此乃孔子所谓‘复礼’之微旨也。又按礼记曾子问礼者三,子夏问礼者一,而孔子俱述老聃之言以告语之。夫老聃者,岂曰能明道德之归已哉?又且考礼无失,巨细有经,此孔子所以龙之,而曰吾师也。”楚彬阳何氏家语注曰:“按礼记孔子有‘吾闻诸老聃’之言,殆即当时在周所从问礼之人,而注礼者,谓非著五千言之老聃。夫五千言之老聃,即孔子所从问礼之人,舍此人,则当时更有何老聃而知礼邪?”
林子曰:“余读礼记家语书,而知老子之习于礼矣。然家语所谓礼者,乃出世间法,而礼之实蕴乎其中也;曾子问之所谓礼者,乃世间法,而礼之文见乎其外也。”
林子曰:“世之儒者,徒知周旋进退之文,而不知天然自有之礼,无惑乎以家语之文为不足信也。噫!”
一日克已复礼天下归仁焉
林子曰:“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,而天地万物皆备于我者,以我原有此仁也。故复礼为仁,而天地万物之仁,皆我之仁也。”
林子曰:“天下‘下’字,与天地之间‘间’字,天地之心‘心’字,皆指尧舜之中,孔子之一而言也。”
林子曰:“此即所谓收天下春归之肺俯也。凡夫天之所以清,地之所以宁,日月之所以明,星辰之所以列,风雨之所以润,山之所以高,水之所以深,飞走动植之所以生生不息,则皆是气也,则皆是仁也。盖以吾一身之中之一敛之而有余矣,此乃归仁之大义也。若曰一日之近,而天下之远,即以其仁归之,岂其然哉?舜仁也,而瞽瞍不慈;周公仁也,而管蔡流言;孔子仁也,而子路则曰‘意者夫子其未仁与?’是父子兄弟师生之间,其所以相为周旋取与者,既密久矣,而犹如是。况于一日之近,而天下之远者乎?”
非礼勿视
林子曰:“非礼勿视者,心要在于礼而视也。心不在于礼而视,则其视也不为色所引而去乎?故曰勿视。非礼勿听者,心要在于礼而听也。心不在于礼而听,则其听也不为声所引而去乎?故曰勿听。勿言勿动,亦复如是。”或问何谓心在于礼?林子曰:“心在于礼者,心在于仁也;心在于仁者,心不违仁也。心不违仁,心在腔子里也;心在腔子里,而心存矣。心既存矣,非敬而何?”又曰:“未视而敬,敬在视前。及至视也而后敬焉,毋乃已疏乎?未听而敬,敬在听前。及至听也而后敬焉,毋乃已疏乎?未言未动,亦复如是。”
敬而无失
或问何以谓之敬也?林子曰:“心主乎中者,敬也。夫心主于中则能思,敬虽无思也,而心则常主于中矣。礼曰:‘俨若思。’故无思而俨若思者敬也。下此一个‘若’字最妙,能知一个‘若’字,则能知主敬工夫。朱子曰:‘尧典是第一篇典籍,说尧之德,钦是第一字。圣贤千言万语,大事小事,莫不本于敬,收拾得自家精神在。’又曰:‘收拾放心,乃是紧切下工夫处。’黄勉斋曰:‘敬是束得虚灵知觉住。’真西山曰:‘气之决骤,軼于奔驷,敬则其衔辔也;情之横放,甚于溃川,敬则其隄防也。’”
林子曰:“孟子所谓先立乎其大者,存心也。存心也者,心在腔子里,所谓敬者是也。故心在腔子里而事亲者敬也,心在腔子里而事君者敬也,心在腔子里而士而农而工而商者敬也,心在腔子里而视而听而言而动者敬也,心在腔子里而处于庙廊之上者敬也,心在腔子里而处于三军之中者敬也,心在腔子里而处于造次颠沛之际者敬也。无一时而心不在于腔子里如此,然后方为修已以敬而无失也。”
四海兄弟
西铭曰:“民吾同胞。”故以父母为父母,而并生于父母者,兄弟也;以天地为父母,而并生于天地者,亦兄弟也。若道释者流,岂其能外天地以为生也;不外天地以为生矣,谓非同胞之民,吾之兄弟而何邪?
四海之内,皆兄弟也。孟子曰:“赤子无知而入井,非赤子之罪也。”并释
孟子曰:“今人乍见孺子入井,皆有怵惕恻隐之心。”而道释者流,则必欲弃去君臣之义,父子之仁,夫妇之别,士之农之工之商之之常业也,亦独何与?此其无知入井,殆有甚于孺子之可哀者。仁人君子,能无怵惕恻隐之心乎?论语曰:“四海之内,皆兄弟也。”今之僧尼道士,诚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,若有同胞之念者,能无锡类之思乎?孟子曰:“天下溺,援之以道。”今天下之溺于邪也旧矣,而仁人君子,义之以君臣,仁之以父子,别之以夫妇,士之农之工之商之,而以道援之可也。顾乃不之援而又驱而远之者何与?是使道释者流,不得与于君臣之义,父子之仁,夫妇之别,士之农之工之商之之常业也。林子曰:“使道释者流,不得与于君臣之义,父子之仁,夫妇之别,士之农之工之商之之常业也,而仁人君子,毋曰天下溺焉已也。乃实吾之赤子无知而入井者,吾之兄弟颠连而无告者,如其无父母之心,同胞之念者,则亦已矣;如其有父母之心,同胞之念者,能不援之以君臣之义,父子之仁,夫妇之别,士之农之工之商之之常业邪?此余一念慈爱友于之恳切者,真有出于至情之所不能以已也。”
居之无倦
孟子曰:“居天下之广居。”又曰:“旷安宅而弗居。”其居同也。书曰:“宅汝宅。”又曰:“奠厥攸居。”诗曰:“惟民所止。”故居也者,宅之也,奠之也,止之也。要之心主乎中,而心在腔子里者是也。”
林子曰:“居而无倦者,敬而无失也。”
林子曰:“居之无倦者,心安于腔子里,而不须臾离也。即此是忠,推而行之尔,故曰行之以忠。”
仁礼
林子曰:“知爱人之仁,则博爱之说不足非也;知礼后之礼,则忠信之薄不足异也。”
不如不善者恶之
林子曰:“黄裳‘天下一人’之封,实未若韩侂胄‘事魔驾诞’之论,更足以见朱子之贤者,何也?盖韩侂胄不善之尤者,为不善之尤者所诽讪,则我之善益彰矣。故曰‘不如不善者恶之’。”
有德者必有言,有言者不必有德
林子曰:“有德者必有言,德性之知也;有言者不必有德,见闻之知也。”
或问曰:“见闻不足知与?”林子曰:“儒者之学,自有孔门心法在焉。若不知心法而见闻以为知者,见人之见,闻人之闻,知人之知也。知人之知,故言人之言也。至于言人之言,而每自以为得者,得人之得也。譬司人之财者,非不有所积也。但所积之财,实非其所自有也。财非其所自有矣,而谓之有财此有用也可乎?言非其所自得矣,而谓之有德必有言也可乎?若夫尧舜之中,孔子之一,吾身之内,自有真消息者在焉。孟子所谓几希者是也。故不知心法,则不知几希;不知几希,则不知真消息。不知心法,不知几希,不知真消息,是不以德性之知以为知也。顾乃见人之见以为见,闻人之闻以为闻,知人之知以为知,言人之言以为言,得人之得以为得,则亦何异于司人之财,而自矜其有也?故曰:‘君子深造之以道,欲其自得之也。’”
君子思不出其位
林子曰:“艮其止者,止其止也;止其止者,止至善也。定静而安,其重艮而止乎?”
林子曰:“易之所谓‘位’者,非吾身天下之正位乎?所谓‘思不出其位’者,非以立吾身天下之正位乎?易曰天下何思何虑之‘天下’,鲁论天下归仁之‘天下’,‘天下’之义一也,皆指吾身之真去处而言之。所谓至善之地之所当止者,尧舜之中,孔子之一是也。”
林子曰:“止于所当止,则不随身而动,朱子本义固有是言矣。抑岂知背之真去处也,元不随身而动;犹天之北辰也,元不随天而转邪?易曰:‘艮其止,止其所也。’而背之真去处也,岂非所谓‘所’哉?”或问“圣人之道无方所矣,而曰‘止其所’者何也?”林子曰:“独不观之北辰乎?论语曰:‘北辰居其所’,是天道且有然矣,而况圣人乎?故有念则有着,有着则有所。由有念而至于无念,此尧之所以‘安汝止’,忘其所而不知矣。”
抑亦先觉
林子曰:“不逆不億,感而通之者利也,先觉也。”
林子曰:“何思何虑之本体,寂而照者,先觉也。若思若虑一萌,即不名觉,而况曰先觉乎?”
林子曰:“触物而知,不思而知;触物而觉,不虑而觉。”
林子曰:“觉性性觉。”或问何谓也?林子曰:“以我之觉本乎其性,性空故灵,灵则能觉。此觉性之所以能觉者,真性真觉也。”
下学上达
或曰:“学以无为为大与?”林子曰:“何哉汝所谓‘无为’者?”或曰:“圣人无为也,天无为也,岂必下学而后能上达邪?”林子曰:“昔者孔子大圣人也,犹曰下学上达。顾我于孔子何如也?而以无为为大邪?子以为不学不立,而可以知命不踰矩乎否也?不善不信,而可以大而化之,圣而不可知乎否也?不致曲而能化乎否也?不时习而能悦乎否也?孟子曰:‘尧舜性之也,汤武反之也。’岂吾子乃性之者,而无待于反之之力邪?周子曰:‘诚无为。’又曰:‘诚则无事。’若诚之者,则有为矣,有事矣。岂吾子乃诚者,而无待于诚之之功邪?”
程子曰:“圣贤千言万语,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,约之使反复入身来,是入德之门,真莫要于此矣。而邵康节曰‘心要放’者何与?若也不知下学之有为,而着于空焉,则谓之落空汉。而操存主敬之工夫,殆亦未之闻与?若也不知上达之无为,而着于相焉,则谓之守尸鬼。而太虚无我之分量,殆亦未之闻与。”
谢显道,程氏之门人也。明道问近日用心。对曰:“近日只用何思何虑一句”。明道曰:“有此理,只是发得太早。”又曾往见伊川。伊川问近日事如何?对曰:“天下何思何虑。”伊川曰:“是则是有此理,贤发得太早。”故必始于慎思慎虑之功,而造于何思何虑之地,斯为学者有渐之学也。”
真德秀问僧。六波罗蜜菩萨修行之渐,必有理在。僧曰:“此六波罗蜜,分为前后,由远离以至精进,由禅定以造智慧,俱有渐次階级。犹圣门教人,以下学为先,然后可以上达,亦此理也。”德秀喜曰:“今所谓前之三者,犹充实之谓美,充实光辉之谓大;后之三者,犹大而化之之谓圣,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。”后为径山三塔记云:“权形虽谢,真体弗移。”诚非章句之儒所能道也。
知我其天
论语曰:“惟天为大,惟尧则之。”又曰:“知我者其天乎?”惟圣人之太虚之与天同也,故曰“惟尧则之”;惟天之太虚之与圣人同也,故曰“知我者其天”。
林子曰:“圣人之心与天通矣,故曰知我其天。易曰:‘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,可不慎与?’故一行之有愧于心,是一行之得罪于天地鬼神也;一行之得罪于天地鬼神,而不为天地鬼神之所殛责者,未之有也。一言之有愧于心,是一言之得罪于天地鬼神也;一言之得罪于天地鬼神,而不为天地鬼神之所殛责者,未之有也。’又曰:‘凡有所言,凡有所行,而无愧于心也。’即是我不得罪于天地鬼神也。纵天下人以我为非,而我不自以为非者,岂非以我之无愧于心,而不得罪于天地鬼神邪?凡有所言,凡有所行,而有愧于心也,即是我得罪于天地鬼神也。纵天下人以我为是,而我不自以为是者,岂非以我之有愧于心,而得罪于天地鬼神邪?’朱子曰:‘勿求人知,而求天知。’故始则一言一行而求为天知也,终则一言一行而可与天知也。此孔子下学上达之序,而无以异于人者如此。”
果哉末之难矣
林子曰:“心出世间矣,弃世间而为巢许也易;心出世间矣,混世间而为周孔也难。”
修已以敬
璋生问“主敬”。林子曰:“心惟在腔子里,欲其时时惺惺而不放逸也。”
易曰:“学以聚之。”何以聚之?左传曰:“敬者德之聚也。”子思曰:“心之精神之谓圣,敬则心之精神聚乎其中矣。”
易曰:“敬以直内,义以方外。”书曰:“以义制事,以礼制心。”或问以礼为敬可乎?林子曰:“礼者敬而已矣。即事即心,无内无外,而礼以制心者敬以直内也。”
夫修已以敬,固君子之所以事其心矣,岂不以静而后能存,存而不息与?林子曰:“静不在静,而心在腔子里便能静也。朱子曰:‘敬则自然静,不可将静来唤作敬。’故静而心在腔子里者静也,动而心在腔子里者静也。孔子曰:‘出门如见大宾,使民如承大祭。’动而心在腔子里者静也。又曰:‘立则见其参于前也,在舆则见共倚于衡也。’动而心在腔子里者静也。又曰:‘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。’动而心在腔子里者静也。又曰:‘造次必于是,颠沛必于是。’岂特动静之间,心在腔子里静邪?虽至造次之际,亦要心在腔子里而静也。岂特造次之际,心在腔子里而静邪?虽至颠沛之顷,亦要心在腔子里而静也。此孔门之公案,自有心法者存焉。”
林子曰:“敬敬敬,心为一天,存便是敬。故操存此心不少懈,即对越在天不少违也。敬敬敬,出门使民,当主一而无适;斋坐尸立,惟俨然而若思。敬敬敬,仁惟生道,诚乃实理。而敬则生道不息,实理无亏,令人常自惺惺而不放逸也。敬敬敬,圣学之所以成始成终者在是,王道之所以安人安百姓者在是。敬敬敬。”
老子曰:“圣人抱一为天下式。”其曰“抱一”,则尧之钦,汤之礼,文王孔子之敬者在我矣;其曰“为天下式”,则尧之所以雍黎民,汤之所以式九围,文王之所以光四方显西土,孔子之所以安人安百姓者在我矣。”
原壤夷俟
或曰:“原壤自放于礼也,而曰孔子之故人者,何也?岂原壤慕孔子之礼义,而孔子喜原壤之旷达与?”林子曰:“若以原壤慕孔子之礼义也,必不当有夷踞之非;若以孔子喜原壤之旷达也,亦不当有叩杖之举。由此言之,则孔子之所以与原壤者,殆非夫人之所得而知也。”
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
朱注曰:“圣人岂务博者哉?如天之于众形,非物物刻而雕之者是矣。而曰即凡天下之物,表里精粗无不到者,岂非所谓物物刻而雕之邪?”
林子曰:“子贡多学而识,而晏婴亦曰‘不能殚其学而究其礼’,是儒者之道,在春秋之时,已失其传矣。岂知一贯之旨,而片饷间可以立跻圣道邪?”
无为
或问“无为”本旨。林子曰:“以修身言之,而不乱其神者,无为也;以处事言之,而不凿其智者,无为也。”
林子曰:“圣人无心而有心,有心而无心也;无为而有为,有为而无为也。”
孔子曰:“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?”或曰:“舜无为与?”林子曰:“舜之无为,黄帝之无为也;黄帝之无为,大禹之无事也。易曰:‘黄帝尧舜氏作,通其变使民不倦,神而化之,使民宜之。穷则变,变则通。’而谓黄帝尧舜无为也可乎哉?其曰‘无为’者我知之矣,为其所当为而无所为也。若大禹者,敷土刊木奠山浚川,而孟子则曰:‘禹八年于外,三过其门而不入。’而谓大禹无事也可乎哉?其曰‘无事’者我知之矣,事其所当事而无所事也。”
林子曰:“余历观帝王制作之盛,未有如黄帝者,见日月星辰之象,始有星官之书;制玄衣黄裳之服,以象天地之色;至于大挠甲子,容成盖天,茰蓲置闰,隶首筭数,伶伦律吕,星气之占,器用之利,内经之作,蚕桑之教,画野分州以监万国,经土设井以塞争端,立步制亩以防不足。制作之盛,难以胜纪,而谓黄帝无为也可乎哉?”又曰:“先黄帝而兴者,如天皇氏地皇氏人皇氏尚矣,伏羲氏神农氏,人文始开,或有制作而不多见;后黄帝而兴者,如唐之尧,虞之舜,夏之禹,商之汤,周之文武,人文既备,而亦无事于制作矣。由是观之,自生民以来,制作之盛,真无有过于黄帝者矣。制作之盛真无有过于黄帝,而谓黄帝无为者何也?有为而无为也。”
杀身成仁
孔子曰:“志士仁人,无求生以害仁,有杀身以成仁。”夫志士仁人,岂不爱其身哉?以有仁在则身为轻矣。而古人之所以可生可杀,可荣可辱,可贵可贱,可富可贫,而不可与为非者,亦惟有见于“朝闻夕死”之明训,而有不死者存焉。故杀身成仁矣,而此心之仁,有不长生乎?
论语曰:“未见蹈仁而死者也。”若伯夷叔齐,可谓蹈仁而死矣,故曰“求仁而得仁”。若比干仁者,以谏而死,岂不以不仁而生,实不若以仁而死也?自唐虞三代以来,圣贤何其多也,或生或死,而亦未尝稍离乎仁也。中庸曰:“修道以仁。”离仁则离道矣,离道则生为徒生,死为徒死。故曰:“君子去仁,恶乎成名?”又曰:“仁以为已任,不亦重乎?”
行夏之时
或问“人生于寅,而寅乃时之正,令之善也。由汉以来皆建寅,其孔子所谓‘行夏之时’者乎?”林子曰:“否,此非孔子之意也。”又问孔子之意。林子曰:“行夏之时,吾其东周,孔子之意也。孔子曰:‘吾得夏时焉。’故寅而丑,丑而子,子而复寅者,迭建之义,新民之耳目也。自古帝王之兴也,正朔之颁,所以示民遵守,使农不失时也。奚必子丑之为非,而建寅之为是邪?如必建寅之为是,则成汤伊尹之圣,胡不遵而守之?而武王周公,又胡以建子为哉?且商革夏之正而建丑,俾民咸知有商也;周革商之正而建子,俾民咸知有周也。此盖圣人之微权矣。余故曰‘行夏之时’,吾其东周之意也。岂其使天下万世因之,而世守之,而无所损益乎其间邪?孔子必不然矣。孔子曰:‘所损益可知也。’而朱子则曰:‘所损益者文质三统。’此其所明也,至‘行夏之时’,乃曰时以作事,而岁月自当以人为纪也何与?信如是言也,则商汤周武不当损益,而孔子所损益之言亦非邪?”
昔者鲁哀公问于孔子曰:“舜冠何冠?”孔子不对。公曰:“寡人有问而吾子不答,其意何邪?”孔子曰:“以公之问不及于大。”公曰:“奚为其大?”孔子曰:“舜之为君也,其德好生而恶杀,其政任贤而去不肖,明并日月,化行若神,龟凤呈祥,麟龙叶瑞,公独以冠冕为问,故非大也。”不以冠冕为大,则不以輅车为重也可知矣;不以輅车为重,则不以夏时为正也可知矣。不以冠冕为大,不以輅车为重,不以夏时为正,而曰百王不易之大法也何与?若夫佞人之远,郑声之放,是诚百王之所不能易也。
郑声淫
此重“声”字。
或问“郑卫之风,悉纪淫人之辞,而孔子录之者何也?”林子曰:“郑卫其风之淫乎?非必皆淫人之语也。而其风之所靡,虽臣子之不得志于君亲者,亦每于此寄兴而托情焉。然后始见郑卫之风之淫也。”林子曰:“在上倡之之谓风,在下成之之谓俗。若必采民间之淫辞而录之,谓之国俗可也,谓之国风不可也。”又曰:“贵者不能免,而贱者将置力焉;贤者不能免,而不肖者将奔走焉。此其所以为风也。孔子曰:‘君子之德风,小人之德草。’故风行而草偃者,风也。”
林子曰:“诗之披于乐者声也。古之乐也其声淡,今之乐也其声淫。故曰‘移风易俗,莫善于乐。’然圣人之所以放之者,以其声也,岂徒其诗之章句焉已哉?即其章句而披之乐焉,而靡靡之声,足以导欲而增悲者,亦风也。”又曰:“如以章句而已矣,则郑卫之诗约有三十什,而圣人顾乃以此三十什,以概二国之风之淫也,岂其然哉?”
君子求诸已
林子曰:“初学之要,惟在自已心上做工夫。盖心譬木之本根也,本根既已坚固,枝叶自然茂盛。若徒寻枝摘叶,琐屑零碎,穷年屹屹,济得甚事?故虽古之大圣贤,大学问,亦惟近里着已,都从心上做工夫尔。”
人能弘道
林子曰:“大道无名,生育天地。大道无情,运行日月。大道无形,长养万物。道固若是其大也,而人之弘道也,则亦能若是其大矣。余最爱论语一‘弘’字,弘也者,弘之也,以充满斯道之分量而弘之也。”
知及之仁能守之
孔子曰:“知及之。”“之”也者,之也,此也。所谓孔颜乐处,而仁在其中矣。其曰“仁能守之”者何也?孟子曰:“仁人心也。”而心安乎仁者,守之也。
动之不以礼
或问动不以礼。林子曰:“即仁即礼,即礼即仁。而生生不息之仁,自有天则者在焉。不思而得也,不勉而中也,岂其有待于安排而拟议邪?若或有待于安排而拟议焉,则是动不本于礼,殆非本体之自然,顺以出之之要道也。故曰未善也。”或问何谓“天则”?林子曰:“无所于规也,而自有至圆者存焉;无所于矩也,而自有至方者在焉,此盖天则之自然也。天则者,帝则也。而文王之不识不知,顺帝之则者,动于礼而善也;矩亦则也,而孔子之七十从心所欲不踰矩者,动于礼而善也。又不观之帝尧乎?昔者史氏稽古帝尧曰:‘钦明文思安安。’书之开卷,只此‘钦’之一字,钦即敬,敬即礼也。钦则自能明,钦则自能文,钦则自能思。又且安安而无所强者,动于礼而善也。故观帝尧之安安也,文王之顺则也,孔子之不踰矩也,则圣学之大成也从可知矣。”
有教无类
余尝谓性本不殊,道惟一致。而其设科以教人也,固不知有儒有道有释,亦不知儒道释之有正有邪;固不知有士有农有工有商,亦不知士农工商之有贵有贱。苟以是心至,斯受之矣。若轩辕之问道于空同,昌黎之留衣于大颠,何尝以其我儒也,而于道释则并弃之邪?伊尹农夫,太公屠叟,傅说築于傅岩,仲由薪于韫丘,百里奚举于市,孙叔敖举于海,亦何尝以其我士也,而于农工商则并弃之邪?
时从林子游者,有已达之士,有至微之徒。人或讥林子,林子曰:“天无所不覆,地无所不载,道无所不容。彼贵者不自恃其身之贵,而恃其有尊于贵者在焉;彼贱者不自知其身之贱,而知其有尊于身者在焉。吾子以其身之贵为贵乎?以其心之贵为贵乎?以其身之贱为贱乎?以其心之贱为贱乎?且卫青人奴也,而为大将军;邵平列侯也,而为种瓜人。身之贵贱,有时而易如此。况心本无贵贱,安可以其贵而贵之,以其贱而贱之邪?”
古语曰:“淘沙见金。”余之淘沙者三:淘心中之沙,以见金者一也;淘身中之沙,以见金者一也;余尝窃慕“不追不拒”之训,归斯受之矣,然卒叛而去之者有之,余亦不敢先意以逆之,此又以淘人中之沙以见金者一也。又曰:“金出之沙也,积沙而汰之,然后可以得金。三千之徒,犹之积沙也;一贯之唯,沙中之金也。苟道不自我而绝,而得寄之曾子一人焉,则孔子之愿足矣。”曰:“然则有自绝于孔子也,而孔子则将如之何?”林子曰:“其鼓孺悲之瑟乎?”曰:“苟有悔心之萌也,又将如之何?”林子曰:“其鸣冉求之鼓乎?”
易曰:“方以类聚。”故有类而无类者,圣人之广大也;无类而有类者,圣人之精微也。
友多闻
或曰:“三益之友而多闻不以为益乎?”林子曰:“益矣。而多闻之益,焉可诬也?但孔子之学,贵行而不贵闻也尚矣。故曰‘未之能行,惟恐有闻’。况其所闻,皆其心身之益而可措之行者。故可闻不可行,君子有弗闻矣。”
行义达道
林子曰:“行义达道,当合穷达而言之,是亦为政。奚其为为政之大旨也。故尧舜达者,固当行其义于天下矣;而孔子穷者,独不可行其义于万世乎?昔者孔子之在春秋也,而春秋之作,能使天下万世之乱臣贼子,惴惴焉而不敢肆其恶者,岂非其孔子之政有以正之邪?余故曰‘是亦为政’。”
林子曰:“诗书既删,而诗书之道,达于天下万世矣;礼乐既定,而礼乐之道,达于天下万世矣。”
或问何者谓之义?林子曰:“义者宜也。有达之所宜行者,有穷之所宜行者。故君子之达也,以达其所宜行之道于天下者,固云达矣;而君子之穷也,以达其所宜行之道于万世者,是亦达也。夫达也者,达之也,达而行之之谓也。故行其义于天下者,是达其道于天下也;行其义于万世者,是达其道于万世也。然有穷有达者其遇也,无穷无达者其心也。求之于古,则仲尼其人矣。余每以此语人,而未有不惊且骇者,而况能得见其人乎?”
余尝谓齐景公“千驷”条,是亦行义达道之微旨也。岂不以景公富而有马千驷,伯夷叔齐穷而饿死首阳,一则曰“民无得而称焉”,一则曰“民到于今称之”。而其所以行义以达其道者,亦惟存乎人尔,固不在于穷富死生间也。斯指上条而言。
学诗乎
“过庭”之训,只曰学诗,而诵诗三百,犹以为多,然则圣人之学,岂其多识而务博邪?
性相近也
孔子曰:“性相近也,习相远也。”而孟子则曰“性善”者何与?林子曰:“孔子‘相近’之旨,而程子则曰‘兼气质而言之’者是也。孔子又尝系之易曰:‘一阴一阳之谓道。’继之者善,成之者性,岂非孟子所谓‘性善’哉?孟子愿学孔子者,而其论性又焉有不同哉?故曰‘非天之降才尔殊也’,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。又曰:‘或相倍蓰而无筭’者,不能尽其才者也。又曰:‘故术不可不慎也’,其孔子之所谓‘习相远’者与。”
惟上智与下愚不移
或问‘上智与下愚不移’,岂其无知无能也,而孔子谓之下愚与?林子曰:“此非孔子之所谓下愚者,若以无知无能而以为下愚焉,则亦子之无知无能也,是亦下愚不移与?殊不知孔子之所谓下愚者,非为无知无能之下愚,而安于下愚者道也;乃为有知有能之下愚,而自谓上知者道也。”“然则上知之下愚也,岂其不可得而移邪?”林子曰:“能移则便为上知,不能移则终于下愚,夫亦存乎人尔。”
林子曰:“愚者之愚可得而移也,而知者之愚则自以为知,不可得而移也。不肖者之不肖,可得而移也;而贤者之不肖,则自以为贤,不可得而移也。”
林子曰:“知圣人之可为,觉圣人之可为者,上知下愚一也。知圣人之可为,觉圣人之可为,而必为之者,上知之所以为上知也;知圣人之可为,觉圣人之可为,而不为之者,下愚之所以为下愚也。”
林子曰:“才知圣人之可为,才觉圣人之可为,而为之者,上知也;忽然而不知不觉,而不为之者,便是下愚。虽知圣人之可为,虽觉圣人之可为,而不为之者,下愚也;忽然而能知能觉,而必为之者,便是上知。”
或者以“下愚之人,岂能知圣人之可为,觉圣人之可为邪?”林子曰:“余所谓下愚者,非与至愚之下愚者道也,乃与上知之下愚者道也。”又问上知之下愚。林子曰:“汝独不闻夏之桀,商之纣乎?天下万世,孰不以为至愚也?其所谓强足以拒諌,辩足以饰非者,其愚邪?其不愚邪?谓非上知之下愚而何?若至愚之下愚,昏昧迷蒙,亦惟寒而知衣,饥而知食已尔。然而知寒而衣,知饥而食,则亦有真知真觉者在焉。不谓之天之青,日之明,而为重云之所障蔽邪?至于风吹云散,天复而青,日复而明,安知其不能为圣人,而得其性善之本体也。故曰‘天地无弃物,圣人无弃人’。”
林子曰:“为恶之人,至于盗跖极矣,而性善之孔子固在也。”
召,子欲往
老子曰:“和其光,同其尘。”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‘和其光’?而明乃光之体也。其曰‘复归其明’者,和其光也。若佛肸公山弗扰之在春秋,斯其为尘也大矣。召,子欲往。非所谓‘同其尘’乎?故曰‘吾岂匏瓜也哉?焉能系而不食?’又曰:‘如有用我者,吾其为东周乎?’故夏桀非不尘也,而伊尹则五就桀;唐之女主非不尘也,而狄梁公则仕女主;至于柳下惠之不恭,虽曰君子不由也,而曰‘尔为尔,我为我,尔焉能浼我哉?’是亦同尘之义也。夫人幼而学之,壮而欲行之,孟子曰:‘孔子三月无君,则皇皇如也。’若巢父许由,且洗耳矣,牛且耻饮其下流矣。万古清风,是亦特洁其身已尔,而斯人之徒谓之何哉?”
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
其曰:“其绪余又足以资多识者是矣。”而曰:“即凡天下之物,若一草一木之属,岂非所谓绪余邪?”
礼乐
林子曰:“礼也者,序也,何物非礼?乐也者,和也,何物非乐?以此举礼乐,则礼乐之情得矣。”
林子曰:“星辰错陈而有纪者,乐而礼也;江海异流而并入者,礼而乐也。”又曰:“草木其华者,礼之文也;禽兽其声者,乐之和也。”故观之天地,稽之庶汇,岂必蘷夷复生,而礼乐可兴矣。
予欲无言
林子曰:“予按康节诗曰:‘恍惚阴阳初变化,氤氲天地乍回旋。中间些子好光景,安得工夫入语言?’又曰:‘读书每到天根处,长惧诸公问极玄。’实仲尼无知之妙,无言之境也;非不欲言也,不能言也。然非有实探天根之处,亲诣恍惚之域者,其孰能知之。”
子贡曰:“子如不言,则小子何述焉?”不谓之欲因言以述道,而道果可以言而述邪?又曰:“夫子之言性与天道,不可得而闻也。”不谓之欲因闻以得道,而道果可以闻而得邪?余于是而知无行不与,乃所以接颜曾者流也。而不言之传,无闻而悟,殆非子贡而下之所能得而知也。夫颜曾尚矣,而子贡之颖悟,犹且不能得而知,况后世乎?
释迦临入涅槃,文殊大士请佛再转法轮。释迦咄曰:“文殊!吾四十九年住世,未曾说一字。汝请吾再转法轮,是吾曾转法轮邪?”孔子所谓予欲无言也。夫曰“欲无言”者,而前此则有言矣。故有言之教,其教之以“民可使由”之道乎?无言之教,其教之以“不可使知”之道乎?
林子曰:“天不言,而所以立天之极,则四时之所以行,万物之所以生者在是矣;圣人不言,而所以立身之极,则四时之合序,万物之皆备者在是矣。”
比干谏而死,夷齐饿于首阳并释
林子曰:“舍身以事佛者,舍身以事心也。”儆生问曰:“岂非即心即佛之谓与?愿闻其人。”林子曰:“比干以忠而剖死,伯夷以清而饿死,能事心也;若匹夫匹妇之经于沟渎也,知舍身而不知事心矣。”
柳下惠为士师三黜
林子曰:“三黜者何?黜者辱也,黜而辱之者三也。若既退矣,安得不去,而况三乎?”
时有闻林子黜辱训义,大以为非。遂造林子以与林子论辩。林子未之答而先问之曰:“兄官矣,今何为不仕?”答曰:“吾既以考绩家居矣,恶得而仕诸?”林子曰:“若柳下惠既退之三矣,而犹不去;兄何其果也?殆非柳下惠之圣之和矣。”于是乃以林子黜辱之训义为是。林子乃复语之曰:“孔子之道,进礼退义,一何严也?言弗行也则去之,礼貌衰则去之,甚而至于身可死也,道不可枉也。孔子曰:‘自古皆有死。’况枉道未必能生,而直道未必能死者乎?”
无可无不可
孔子曰:“无可无不可。”或者徒知所以不可,而不知所以可,即曰能清,是亦伯夷叔齐其人与?若孔子则伯夷叔齐矣,而未尝以降志辱身而自以为羞也。徒知所以可,而不知所以不可,即曰能和,是亦柳下惠少连其人与?若孔子则柳下惠少连矣,而未尝以不降志不辱身而自以为洁也。
林子曰:“伯夷叔齐之器,只贮得一个‘清’;柳下惠少连之器,只贮得一个‘和’。若孔子清矣,时而和也则和;孔子和矣,时而清也则清。故曰‘君子不器’。”
日知其所亡忘音
林子曰:“亡有二义:有死亡之亡,谓其心之死也则生之;有出亡之亡,谓其心之放也则存之。由是而等而上之,生生而不息,存存而匪懈者,贤人之学也。复由此而等而上之,不待生而自无不生,不待存而自无不存者,圣人之至也。然其初学之功,亦惟在于操之使不亡尔。譬九仞之山,始于平地之一篑者,造圣之渐也。”
不得其门而入
林子曰:“夫子之墙数仞矣,而不得其门而入者,是亦圣门之所谓门外汉也。虽有颖悟,终落空无,性与天道,岂得而闻?”
允执厥中
黄生州问“执中”。林子曰:“思不出位者,执中也。”
林子曰:“尧舜允执之中,孔子中心之中也。”
或问“允执”之旨。林子曰:“书曰:‘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,惟精惟一,允执厥中。’盖言心与精而为一,而会归于黄中之中而允执之者,此尧舜之所以开道统之传,而为万古圣学之宗也。若孔子一贯之一,是亦精一之一也。余于是而知尧之钦,钦此也;孔子之敬,敬此也;中庸之诚,诚此也;易之艮其止,书之安汝止,诗之敬止,礼之毋不敬,无不在此也。”
古人有言曰:“惟天下之至精,能合天下之至神,精与神一而不离,则变化在我矣。夫心,神也,不有精以养之不可也。盖人之始生也,而神与精,本不相离。而尧舜精一以执中者,直不过以复其不相离之本体尔。故曰性之也,岂非其成性之本体之本如是邪?”
林子曰:“天命之谓性,心由性生也。而心属火,内之肝心脾肺肾,犹外之木火土金水也。念念常在于欲,即谓之人心;念念常在于道,即谓之道心。然以道存心,岂不善哉?特贤人持守之功,殊非圣人头脑学问,忘其本根,不由中出,故曰‘惟微’。若能知吾身之中而允执之,则性由此立,道由此出,譬山下之泉,涓涓不竭,此蒙以养正,乃圣功之大也。”
夫尧舜曰“允执”矣,而所谓“中”者,岂非其有定位之中与?林子曰:“尧舜所谓允执厥中者,非以其中之有定位也而允执之矣;若以其中之有定位也而允执之,则尧舜之允执也,而反为中所束缚矣,乌得谓之‘中’?”明日又问曰:“喜怒哀乐之中,与允执厥中之中同与?”林子曰:“不同。喜怒哀乐之中,无定位之中也;允执厥中之中,有定位之中也。”“夫既曰允执之中,无定位之中矣;而今复曰允执之中,有定位之中也。吾窃惑焉,敢问。”林子曰:“尧舜神圣矣,其所相授受以为学者,虽与人异,亦与人同也。故始而中有定位,尧舜之始学与人同也。而所谓‘允执’者,允执而允执之也;终而中无定位,尧舜之神圣与人异也,而所谓‘允执’者,不允执而允执也。”
林子曰:“譬果核之中者仁也,仁其无定位乎?既而芽矣,条矣,华矣,实矣,而莫非仁也,仁其有定位乎?”或问“莫非仁也”之旨。林子曰:“芽而条,条而华,姑且未论;而其实矣之中,一实一仁也。程子曰:‘天体物而不遗,犹仁体事而无不在也。’”
林子曰:“譬之石焉,,随所在而击之则火矣,是火之未发也,岂其有定位邪?”
林子曰:“中有定在者,在此中也。而曰‘中无定在’者,乾坤合处,乃真中也。以其可得而允执也,故曰‘有定在’。然岂特在此一身之内为然也;是虽一身之外,而遍满天地,亦皆吾心之中也;又岂特在此天地之内为然也,是虽天地之外,而遍虚空,亦皆吾心之中也。易曰:‘周流六虚’。余亦曰:‘此心满六虚’。”
林子曰:“允执厥中之言,至于今固在也,孰有能知其中而允执之者乎?故旷百世而相感焉,谓之有所传乎否邪?而其所以相感者又何物也,而谓之无所传乎否邪?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,而谓之有所传乎否邪?若汤则闻而知之,而谓之无所传乎否邪?大抵见不以目,闻不以耳,而合堂异代之际,自有不见而见,不闻而闻,而相为感通之机,殆非夫人之所能察识也。”
不知命,无以为君子
或问“何谓命之真去处也?”林子曰:“身命落处即是我之真去处也。独不观之男女媾精,一点子宫者乎?而所谓子宫者,是胎人之真去处也。而胎圣,而胎仙,而胎佛,亦有所谓真去处者在也。若也不知真去处之所在,则不能知命。不能知命,又安能立命?不能立命,又安能尽命?故知命而立命者,君子也;立命而尽命者,圣人也。”
尧峰颢暹禅师闻雷声,示众曰:“还闻雷声么?还知起处么?若知起处,便知身命落处。”林子曰:“昔者邵尧夫问于程伊川曰:‘雷起甚处?’盖欲示之以根本之学,一阳之义也。伊川不悟,而曰‘起处起’。惜哉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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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9-5-4 13:10:17 | 显示全部楼层
   林子三教正宗统论  
第二十三 四书正义   大学全
85. 四书正义    门人卢文辉校辑
大学统论
     时有访林子于豫章之比沙寄室,与林子谈大学,适有客至,而林子未之答也。林子乃遗之书曰:“区区之所知,区区之所信者,孔子之经,曾子之传也。今且为兄详之:世相传‘大学之道’以下,谓之‘圣经’,孔子之言也;‘所谓诚其意者’以下,皆是贤传,曾子释之之辞也。曾子既已释之,而又奚待后人而复释之也?若后人欲复释之,释曾子之释可也;若谓曾子之传,不足以释孔子之经,而必欲反曾子之所释者以求异焉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释曾子之所释者,尚恐不明大学之旨,而反曾子之所释者,又安能得孔子之心邪?孔子之心,曾子之心也;曾子之心,我之心也。以我之心,而通于曾子之心。以曾子之心,而通于孔子之心,此乃释经释传之大义也。然孔子远矣,而孔子之心可得而见者,孔子之经也;曾子远矣,而曾子之心可得而见者,曾子之传也。若夫我之心亦孔子之心,亦见之孔子之经也;我之心亦曾子之心,亦见之曾子之传也。不以我心之经,以逆孔子之经,未有能释经者也;不以我心之传,以逆曾子之传,未有能释传者也。况乎不知我心之传,而擅反曾子之传;不知我心之经,而强释孔子之经者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区区尝谓‘明德’者,书之所谓‘显道’也。天叙天秩,灿然不紊者,德之明也。以此教家以教国,以此教国以教天下,所谓教以人伦者是也。大学曰:‘其家不可教,而能教人者无之。’而明明德于其国者,乃所以教家以教国也。其曰:‘孝者所以事君也,弟者所以事长也,慈者所以使众也。’又曰:‘一家仁,一国兴仁;一家让,一国兴让。’又曰:‘宜兄宜弟,而后可以教国人。’又曰:‘宜其家人,而后可以教国人。’又曰:‘其为父子兄弟足法,而后民法之也。’明明德于其国者,非所以教以人伦乎?大学曰:‘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’,而明明德于天下,乃所以教国以教天下也。其曰‘上老老而民兴孝,上长长而民兴弟,上恤孤而民不倍。’舅犯曰:‘亡人无以为宝,仁亲以为宝。’而曾子引之,岂不以宝不在国而在于亲邪?故君子不以得国为宝,而以仁亲为宝;不以亡身为忧,而以亡亲为忧。此大学之所以必崇仁孝而重人伦也。区区故曰明明德于天下者,明人伦于天下也。然不特教之以人伦焉巳也,而于好恶用人理财之教且谆谆焉。谓非民生日用之常,所可使由之道邪?何尝以其具众理而应万事,所谓虚灵不昧者,而责之于不可使知之民也哉?夫曾子传而释之,既如是其详且明矣,而兄乃不信曾子,而必信朱子者何欤?曾子一贯之唯,孰不以为非朱子之所能及也;曾子亲受业于孔子之门,而传之独得其宗者,又孰不以为非朱子之所能及也?此非区区之言也,天下万世之公言也。而兄乃不信曾子,而必信朱子者何欤?区区惟信余之心,以信孔子之经而已矣;又惟信余之心,以信曾子之传而已矣。若谓曾子之传,不及朱子注者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若谓曾子虽亲受业于孔子之门矣,乃反不如朱子之兴起于千百世之下,而尤为得其宗也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若所谓治国平天下,而有外于人伦以为教者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若谓不可使知之民,而必语之以虚灵不昧之本体者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人伦莫大于孝弟,‘孝弟之至,通于神明,光于四海’,若谓人伦之大,不可以教国教天下者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区区之所知者,知余之心,知孔子之经,知曾子之传而已矣;区区之所信者,信余之心,信孔子之经,信曾子之传而已矣。若于余之心也非,于孔子之经也非,于曾子之传也非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兄以为信兄之心,以信曾子之传,而信孔子之经乎?抑或信朱子之注,而反曾子之传,以信孔子之经乎?若不知有吾心之孔子矣,而能有得于孔子之经者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既不知吾心之孔子矣,而擅反曾子之传,而能有得于孔子之经者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盖反曾子之传,正所以反孔子之经也;既反孔子之经,而曰我愿学孔子者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鄙见如此,惟兄其终教之。”
“世相传以‘所谓诚其意者’以下,是曾子之传,余以‘此谓知本,此谓知之至也’以下,是曾子之传,读大学者当自知之。”
林子曰:“至善备矣,可以明明德,可以亲民也,可以定,可以静,可以安,可以虑也。故‘诚意’也者,诚其意以求慊乎至善也;‘致知’也者,致其知以求明乎至善也;‘格物’也者,格其物以求去其所以蔽乎至善也。至善备矣,可以忿懥,可以恐惧,可以好乐忧患,而不失其正也;可以亲爱,可以贱恶,可以畏敬哀矜傲惰,而不入于辟也;可以孝,可以弟,可以慈,可以宜家人,可以宜兄弟,可以为父子兄弟足法,而明其德于其国;可以老老,可以长长,可以恤孤,可以好恶,可以用人理财,而明其德于天下。”
或问“圣经一篇,而曾子传而释之,岂万世而下,真有所不能易邪?”林子曰:“曾子得传于孔子者也,而其所以发孔子之蕴者,有不得孔子之心哉?夫既得孔子之心矣,而必反其所释,而别有以释之也,将以求异而叛孔子之教乎;抑其闻而知之者,而非曾子之唯之所能及也?余尝观之易焉,文王之易,惟以明伏羲之所未尝明矣;周公之易,惟以明文王之所未尝明矣;孔子之易,惟以明周公之所未尝明矣。此数圣人者,非故袭常以相狥也,而其画之彖之象之,文之以文,系之以辞,亦皆心心相授,要于其当焉而不可易也。然则曾子之所以传大学而释之者,夫岂可得而易哉?故后之疏易者,只疏孔子之易可也,岂不以易之为书也,至孔子而既明之耶?若舍孔子之易,而必求之伏羲文周之易焉,即曰能得伏羲文周之易也,余弗知之矣。后之释大学者,只释曾子之传可也,岂不以大学之为教也,至曾子而既明之耶?若舍曾子之传,而必求之孔子之经焉,即曰能阐孔子之经也,余弗知之矣。”
大学正义     门人卢文辉校辑
大学之道
林子曰:“学之道一也,而谓之‘大学’者何也?以至善而明明德,而亲民,而家,而国,而天下,而万世,悉皆我之度内也。此其所以不以一身之学以为学,而以天下万世之学以为学者,大学也。故尧舜之道,乐以天下,忧以天下,而天下之大,有一人之不被其泽焉,殆非尧舜之心也;仲尼之道,乐以万世,忧以万世,而万世之远,有一人之不闻其教焉,殆非仲尼之志也。”
林子曰:“在明明德,在亲民者,人已合一之学也;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者,内外合一之学也。无人无已,无内无外,故曰大学之道。”
在明明德
林子曰:“明德也者,显道也。书曰:‘天有显道,厥类惟彰。’君臣之义,父子之仁,夫妇之别,长幼之序,朋友之信,天叙天秩,灿然而彰明也。故大学之道在明明德。”
林子曰:“德本明也,而曰‘明明德’者何也?盖欲明此明德于家国天下而见之于行也。”
或问“德也者得也,得之于心之谓德也。而五常乃达道也,谓之德也可乎?”林子曰:“有何不可?盖五常者,常德也;常德者,明德也。夫谓之常德者何也?自其达古达今不可得而变者言之,谓之常德也。夫谓之明德者何也?自其天叙天秩不可得而紊者言之,谓之明德也。惟此常德而备天下之至美焉,故亦谓之‘懿德’。诗曰:‘民之秉彛,好是懿德’。惟此常德而极天下之至顺焉,故亦谓之顺德。孔子曰:‘父母其顺’,又曰‘以顺天下’,悖此五常,而以顺则逆者,凶人之为不善也。孝经曰:‘不爱其亲,而爱他人者,谓之悖德。’又曰:‘不在于善,而皆在于凶德。’惟此五常,岂但谓之德焉已也,而亦可谓德之本矣。孔子曰:‘夫孝德之本也。’夫既谓之德之本矣,乃反不可谓之德邪?”“然则谓之峻德也可乎?”林子曰:“有何不可?孔子曰:‘先王有至德要道。’至也者,至极之义也。峻也者,峻极之义也。夫既谓之至德矣,而独不可谓之峻德邪?”“然则谓之明命也可乎?”林子曰:“有何不可?盖五常之德,非由外铄,而我固有之者,性之命于天也。中庸曰:‘天命之谓性。’而五常之性,不命之天乎?书曰:‘天叙有典,天秩有礼。’既曰天所叙矣,又曰天所秩矣,灿然较明,不谓命之天,而为天之明命乎?故明德者,明命也。以其命之于天也,而谓之命;以其得之于人也,而谓之德;以其为人之所固有也,而谓之性;以其为天下万世之所共由也,而谓之道。”
林子曰:“明德者,显德也。至善者,不显之德也。显德者,人所共知,人所共由,五者天下之达道也。不显之德,寂然不动之诚,喜怒哀乐未发之中,夫子之所罕言,而性与天道,不可得而闻也。”
在亲民
林子曰:“亲也者,亲之也。明明德以亲民,使之相亲而相睦也。孟子曰:‘人伦明于上,小民亲于下’。故大学之道又在亲民。”
在止于至善
       林子曰:“浑然在中,粹然至善者,至善也。系辞所谓‘继之者善’,中庸所谓‘不明乎善’,孟子所谓‘可欲之谓善’,是皆所谓至善之善也。”又曰:“至善之地,岂非尧舜之中,孔子之一耶?而止至善之地,岂非执尧舜之中,而主孔子之一邪?知止至善而定而静而安,岂非尧舜所谓‘安汝止’之安,孔子所谓‘仁者安仁’之安邪?”
林子曰:“止有二义:止也者,止也;止也者,止之也。其曰‘止也者,止也’,谓所当止之处也;其曰‘止之也者,止之也’,谓止其所当止之处也。易曰‘艮其止’,止,止也。又曰‘止其所’,所,止也,止其所止之也。帝尧‘安汝止’之安,文王‘敬止’之敬,太甲‘钦厥止’之钦,皆止之之义也。颜子之‘未见其止’,止,止也。‘君子思不出其位’,位,止也。而‘思不出其位’者,止之也。‘仁,人之安宅也’,安宅,止也。其曰‘旷安宅而弗居’,居之者,止之也;旷则弗之止矣。易之‘正位’,孟子‘天下之正位’,止之义一也。孟子又曰‘中道’,止也。‘而立’者,止之也。又曰:‘以仁存心’,心,止也。而存之于心者,不谓之止其止乎?‘居仁’之居,‘居之无倦’之居,止之也。诗曰:‘绵蛮黄鸟,止于丘隅。’其曰‘丘隅’者,谓非黄鸟所当止之处乎?其曰‘止于丘隅’者,谓非黄鸟知其所当止之处而止之乎?若不明吾身之丘隅焉,而欲知所当止而止之也难矣。此君子之所以贵得师也。”
或问“明明德亲民止至善”之旨。林子曰:“大学之道之大,惟明明德亲民二者而已。二者之大,亦将何所用其功乎?惟在吾身至善之地而止之而已矣。由此而能定,由此而能静,由此而能安,所谓寂然不动,天下之大本立矣。而千变万化,不由此中出耶。”
林子曰:“止至善者,一也。德胥此而明,民胥此而亲者,一以贯之也。”
林子曰:“穷而能止此至善也,则能独善其身,可以耕稼,可以陶渔,可以饭糗茹草,若将终身;达而能止此至善也,则能兼善天下,可以明物,可以察伦,可以由仁义行,非行仁义。余由是而推言之,则至善之地,而天地徤顺之至德在我矣。苟能知所止而止之,天地有不自我而位乎?至善之地,而民胞物与之分量在我矣。苟能知所止而止之,万物有不自我而育乎?”
林子曰:“圣人之学,止至善矣,止之而无所于止也;其次则知有至善矣,止之而有所于止也;其次则不知有至善矣,必先格其物,而后能止至善也。”又曰:“格其物以致其知,则能知乎止至善矣;而定而静而安,则能得乎止至善矣。”又曰:“不格物,则不能知所止;能知所止,而物无不格矣。”
知止而后有定
林子曰:“知至善而止之,则敬矣,敬则定矣。定而静也,静而安也,而居安资深,取之左右逢其原矣。非所谓能虑乎?”又曰:“心在腔子里,不逐于物者,定也;心在腔子里,不动于物者,静也;心在腔子里,不待定而自定,不待静而自静者,安也。”
林子曰:“大学知止而定而静而安。余尝譬之野鸟焉:笼矣,欲裂其笼而出之,虽碎其羽毛不恤也,其能定乎?必久而后能定。定矣,而其欲出之心则固在也,其能静乎?必久而后能静。静矣,而其无可奈何之心犹有存也,其能安乎?必久而后能安。”
或问‘释氏入定’。林子曰:“入其所当定之处而止之者,定也。”又问“何名为定?”林子曰:“性空之谓定,以复其常定之本体也。”又曰:“常定是空,常空是定。”
或问何谓静?林子曰:“真心之谓静。”又问。林子曰:“无物之谓静。”未达。林子曰:“心中无一物之谓静。譬之太虚然,万物缤纷,不碍太虚者,无物也。”
林子曰:“安也者,安之也。若程明道定性之论,而坐如泥塑人者,庶几乎静矣。而见猎喜心,谓之安不可也。”
二祖慧可,来礼初祖达磨曰:“我心未宁,乞师与安。” 初祖曰:“将心来与汝安。”二祖求心了不可得。初祖曰:“我与汝安心竟。”林子曰:“心本无心,岂有未宁?而曰‘与汝安心竟’者,乃所以复其无心之本体矣。”
或问何以谓之能虑。林子曰:“此即舍利光之旨也。舍利者,心经所云舍利子者,是也。盖舍譬之方寸也;利子者,方寸中之神也。变动不居,一何伶俐,故谓之利子。光者,光明之义,所谓圣人之心如明镜止水,而佛氏又以方寸为光明藏,亦此意也。故定而能慧,寂而能感,虚而能觉,诚而能明,皆舍利光之旨也。”
物有本末
此四句,承上起下,与孟子“物皆然心为甚”语意相似。大凡天下之物,皆有本末,天下之事,皆有终始,而况道也独无本末终始之可言乎?
林子曰:“以平治齐修而本之于格物,大学之道知所先矣。由格致而推之以修齐治平,大学之道知所后矣。知所先而先之,知所后而后之,而大学之道其庶几乎?”
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
林子曰:“在明明德注曰:‘明德者,人之所得乎天,而虚灵不昧,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。’吾道一以贯之注曰:‘圣人之心,浑然天理,而泛应曲当。’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注曰:‘明明德于天下者,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。’由此三注观之,明德之旨,一贯之义也。若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矣,则是欲使天下不可使知之民,以唯一贯,以得其虚灵不昧之本体也,必不然矣。余故曰:‘明德者,天下之达道也。’而其类之惟彰,书之所谓‘显道’者是也。而曾子齐治平之传,不既明乎?读者当自知之。”
林子曰:“明明德于天下者,孟子所谓‘教以人伦’也。以上天显然之理,而明之于天下,以与天下共由之也。”
林子曰:“传曰:‘孝者所以事君也,弟者所以事长也,慈者所以使众也。’明明德以亲民也。又曰:‘一家仁,一国兴仁;一家让,一国兴让。’明明德以亲民也。又曰:‘宜其家人,而后可以教国人;宜兄宜弟,而后可以教国人。其为父子兄弟足法,而后民法之也。’明明德以亲民也。又曰:‘上老老而民兴孝,上长长而民兴弟,上恤孤而民不悖。’明明德以亲民也。此皆所谓明明德于其国于天下也。曾子亲受业于孔子之门,而其传顾有可得而易欤,况一贯之唯,而传之独得其宗者乎?”
欲正其心先诚其意
时有造林子,与林子谈及格致诚正章。其人曰:“格致诚正,不必太分别,而其体之惟一,又当以诚意为主。然虽有先后次序之可言,而实无先后次序之可分。”林子曰:“此果出于一人之私言乎,抑或有所受之也?”曰:“夫有所受之也。”林子曰:“说经者当本之躬行实践之余,而逆其命意立字之志,以心感心,是为得之。今若果以诚意为主,余亦从而易其语曰:‘欲正其心,先致其知;欲致其知,先格其物’。格物在诚意。岂不明白?何为颠倒以罔人耶?若果无次序之可分,则上文不宜错用四个‘先’字,下文亦不宜错用四个‘后’字,且修齐治平先后之序,既如是其详明,而格致诚正先后之序,何如是其无差别耶?”其人默然。
致知在格物,物格而后知至
林子曰:“只此二句,亦既明矣,而又奚待于释邪?物格而知即至,乃一时事也,故不曰‘先’而曰‘在’。”
知,即知止之知,知至善也,知止乎至善也。知,譬之镜也。物,尘也。故格其尘,则镜明矣;格其物,则知至矣。
林子曰:“致也者,致也。而致之之义,譬物之初无有也,而今始致之者,致也。至也者,至也。而至之之义,譬人之适他邦而今始至者,至也。夫致知也,知至也。岂其知也致之而后至耶?故知也者,虚灵知觉,我之所自有也。而亦何待于致?本在内而非外也,抑岂其从外而至者至耶?致而无所于致者,致也;至而无所于至者,至也。无所于致,无所于至,而曰致曰至者,盖借致至二字之义以发明之,而非真有所于致,真有所于至也。若中也者,亦我之所自有也,而中庸则曰‘致中’。仁也者,亦本在内而非外也,而孔子则曰:‘我欲仁,斯仁至矣。’诚能比而观之,则知所谓致所谓至之义矣。”
林子曰:“此所谓物者,非事物之物也,记所谓人化物之物也。此所谓格者,非扞格之格也,书所谓格其非心之格也。心化于物矣,不谓之非心而何?故格其非心者,格物也。格者,‘格去’之义。”
林子曰:“格物乃大学头脑工夫,物格而知斯至矣。若韩昌黎文章士也。论圣学而遗格致,其亦大失圣经之旨者乎?”或问“物而格之,岂不反动其心乎?”林子曰:“有物则格之,始学之功也。要而言之,心本虚也,而又安有物之可格乎?学而至于无物之可格矣,岂非诚则无事,而为圣人之极功邪?朱子尝有言曰:‘向来以察识端倪,为格物致知实下手处,以故阙却平日涵养一段工夫。’又答何叔京曰:‘使道可以多闻博观而得,则世之知道者为不少矣。’又答吕子约曰:‘孟子言学问之道,惟在求其放心,而程子亦言心要在腔子里。今一向躭着文字,令此心全体都奔在册子上,更不知有已,便是个无知觉不识痛痒之人。’又答陆象山曰:‘迩年日用工夫,颇觉有力,无复向时支离之病。’凡若此类,载之朱子全集甚多,王阳明亦尝摘其要而为朱子晚年定论云。孔子曰:‘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非也。’孟子曰:‘尧舜之知,而不遍物’。此尧舜孔孟之公案也。而朱子之释格物也,有曰‘即凡天下之物’,‘表里精粗’,‘而益穷之,以求至乎其极’。载观或问有曰:‘一草一木,亦皆有理,不可不察。’又曰:‘凡有声色貌象,而盈于天地之间皆物也,莫不各有当然之则而不容已。’又曰:‘或考之事为之著,或察之念虑之微,或求之文字之中,或索之讲论之际,自其中一物之中,莫不有以见其所当然而不容已,与其所以然而不可易者。’由此观之,岂非多识以为学,而遍物以为知邪?”
宋儒有言曰:“君子耻一物之不知。”夫天下之物可谓众矣,安能以一物不知为耻,而益穷之至于其极邪?况其表也里也,精也粗也,悉能格之而无不到邪?又况一草一木之细而必察之,今日格一件,明日格一件,将何为耶?其将以一草一木,表里精粗,而有益于心性之大,而为作圣之功邪?程明道所谓“弄精魄者”是也。设言尧舜以远志为小草也,仲尼以楩梓为豫章也,不谓一草一木之不知乎?则尧舜仲尼,顾乃以为耻,而天下后世,遂谓尧舜仲尼为非圣人也,必不然矣。
司马温公扞御外物之说,余尝非之。或曰:“扞御固非矣,而格去者是与?”林子曰:“人惟与物相为周旋也,而外物安得而扞御之?若余所谓格去者,非格去其外物也,乃格去其非心也。”“然则物无美恶与?”林子曰:“温公扞御之说,在物而不在心;若余格去之义,在心而不在物。而物之美恶非所论也。”
“夫既曰‘格物’矣,而又曰‘在心不在物’者何也?”林子曰:“人有言曰:‘心中不可有一物。’又曰:‘此人胸中无物。’若着于物而为物所碍,则是胸中有物矣。故心碍于声色臭味,则心为有物而内不能忘也;心碍于意必固我,则心为有物,而内不能忘也。”
林子曰:“物一也。自其物而言之,则谓之物;自其心之不能忘乎其物者而言之,则谓之欲。心之欲者,心之物也。书曰:‘内作色荒,外作禽荒。’非以其色之为物也,而以其心之荒于色者,物之也;非以其禽之为物也,而以其心之荒于禽者,物之也。”
林子曰:“沙砾物也,珠玉物也。珠玉沙砾,均足以翳其目也。杨龟山曰:‘人性上不容添一物。’岂必其物之不美者而后谓之物哉?而诸凡有翳我之知,而非人性上之所本有者,皆物也。故杨子以物于义而翳其知也,墨子以物于仁而翳其知也,孝已以物于孝而翳其知也,尾生以物于信而翳其知也。仁义孝信,岂非珠玉邪?即珠玉而足以翳其知焉,亦沙砾也。”
潢郑氏曰:“知,谓知善恶吉凶之所终始也。格,来也。物,犹事也。言事缘人所好来也。”司马温公曰:“格,犹扞也,御也。能扞御外物,而后能知至道也。”朱子曰:“格,至也。物,犹事也。穷至事物之理也。”王阳明曰:“格其不正以归于正。”而夫子则曰:“格其非心。”岂其自汉以来儒者之说亦皆非与?林子曰:“学也者,心学也。外心以为学,非学也。昔有少年与邻之妇比,其父耻之,狱之于家,俾不得比。虽不得比,而彼少年之心,一邻人之妇也,昼不能餐,夜不能寝,竟困于思以死。夫心本虚也,虚而灵也,故曰灵台。以邻人之妇,而入其灵台而主之,孟子所谓其小者夺之也。此岂非其所谓非心而为心之物乎?故格之也者,格也,格之而不为其所夺也。”
林子曰:“余尝譬之树榖然,善其种子而藏之,而惟恐其物有以蠧之也。至其树之入地也,则培养之矣,培养此种子也;灌溉之矣,灌溉此种子也。自是而苗而秀而实,日至皆熟,自有不可得而遏者。然心榖种也,不有乎所谓树之之地邪?孔子曰:‘洗心退藏于密。’程子曰:‘心要在腔子里。’乃所谓树之之地也。”
林子曰:“善农者,知有榖之种子,而去其蠧也已矣;善学者,知有心之种子,而格其物也已矣。”
或问求放心也,亦是格物与?林子曰:“夫心之所由以放者,物物之也。故求其放心者,格物也。”
林子曰:“非惟于外物而格去之者,而非圣人之格物也,亦且于心之着乎其物也。而格去之者,而非圣人之格物也。”或问何谓也?林子曰:“敬之而已矣,故敬主乎中,而物无所不格者,上也;心着乎物而始格之者,抑末矣。”然则心既着于物矣,则如之何?林子曰:“亦曰敬之而已矣。敬主乎中矣,而私欲有不退听乎?”
林子曰:“主敬者,存心也;存心者,格物也。而其所谓格物者,岂其与物相为雠敌,而反动其心邪?故主敬以存心,而不逐于物者,格物也。”
林子曰:“心本无物而定而静而安也,而格物以止乎至善者,乃所以复其无物而定而静而安之本体也。”
林子曰:“物不格则不能知尧舜之中,物不格则不能知孔子之一,物不格则不能知圣功之蒙,物不格而不能知退藏之密,物不格则不能知至善之止。”
杨氏曰:“人性上不容添一物。始而格之,以至于无所以格,以复其何思何虑之本体者,大学格物之旨也。”
林子曰:“其始也格物,以心之有乎物而化于物也。其既也应物,以心之无乎物而忘于物也。”
林子曰:“有物也者,心有乎其物,而心不虚矣;无物也者,心无乎其物,而心虚矣。格物也者,以好恶之不在物而在我也,格之矣;应物也者,以善恶之不在我而在物也,应之矣。要之主敬以存心,则物安得而引之,而又奚待于格邪?”
林子曰:“物,物也,格亦物也,格其格则物格矣。故物辟之寇也,格辟之兵也,寇歼而兵不农者,格亦物也。”
林子曰:“不待格而自无不格,不待致而自无不致,不谓之止至善而何?而定而静而安而虑,而圣人之心之本体本如是也。浑然在中,粹然至善,其与道家之虚无,释氏之寂灭有不同乎?此余所以合三教而一者,直自其未有儒未有道未有释,而至善而虚无而寂灭而极言之也。”
林子曰:“大学之所谓格致者,格此声色臭味而知自致矣;老子之所谓虚无者,无此声色臭味而心自虚矣;释氏所谓寂灭者,灭此声色臭味而心自寂矣。故释之寂灭,道之虚无,儒之格致,其旨一也。”
林子曰:“人性上本无一物,而曰格物者,岂其本无之物而有待于格耶?人性上本有真知,而曰致知者,岂其本有之知而有待于致耶?”
林子曰:“心本无物,而浑然,而粹然,而至善也。心若为物所引而化于物焉,便不浑然,便不粹然,便不至善。故‘在止于至善’者,忘物也,致知在格物者,以复吾心至善之本体也。”
林子曰:“在止于至善者,气质清明,物不能蔽,止之而已矣,固不在于格物而后能知也。格物者,气质不甚清明,而物能蔽之,不知所止而止之,盖有在于格物而后能知也。”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知止也?吾所当止者,吾自知之,知之而无待于致也。何以谓之致知也?吾所当止者,吾或昧之,知之而有待于致也。”
林子曰:“心之本体,浑然粹然,本虚灵能知觉者也。朱子曰:‘心之虚灵知觉,而圣人之所以圣者,岂有外于虚灵知觉者乎?圣人之所以圣者,不外于虚灵知觉,则是圣人之所以圣者,不外于心也。’余故曰:‘心圣也者,心是圣,圣是心,非有二也。’夫人孰不有心也?孰不有心,孰不有虚灵知觉也?圣人非有余,常人非不足。而常人之所以不能虚灵知觉而圣人者,以物交于物,而心则引于物也。故欲致其虚灵知觉之知,在乎格去其物交物之物而已矣。”
林子曰:“心之本体,本虚灵能知觉者也。余尝以耳目譬之,目中一点,即是心之虚灵也。目之能视,岂非其心之能知觉乎?耳中之镜,即是心之虚灵也。耳之能听,岂非其心之能知觉乎?故目之性必能视,而率其目之性,未有不能视也。耳之性必能听,而率其耳之性,未有不能听也。心之性必能知必能觉,而率其心之性,未有不能知不能觉也。中庸曰:‘率性之谓道’。”
林子曰:“人之始生也,目便能视,耳便能听,心便能知便能觉,固不待教而能,而人亦安能教之邪?及至长大,不过不失赤子能视之目,能听之耳,能知能觉之心也。纵是圣人而为天下人之所望而震者,亦不过不失赤子能视能听能知能觉之常,而无有以加乎其性也。孟子曰:‘大人者,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。’”
林子曰:“目有所不见者,以有物之障乎其目,而非其目之性之初也;耳有所不闻者,以有物之塞乎其耳,而非其耳之性之初也;心有所不能知不能觉者,以有物之蔽乎其心,而非其心之性之初也。故目中不可有一物,而格其物之障乎其目也,则目自能见;耳中不可有一物,而格其物之塞乎其耳也,则耳自能闻;心中不可有一物,而格其物之蔽乎其心也,则心自能知自能觉。故曰格其非心。”
林子曰:“心犹镜也,虚而明者,本体也。”或问何者为心之用?林子曰:“镜之照,即心之知也。照乃镜之用,而知乃心之用也。”又问:“知固心之用矣,而曰知是心之本体,心自然会知也。此言非欤?”林子曰:“心之知,目之视,耳之听,一也。而谓视听之用,为耳目之本体也可乎?夫视听既不可为耳目之本体矣,而谓心之知以为心之本体也可乎?”
林子曰:“心犹日也,知犹照也。物之蔽乎其心,而心不能知,犹云之蔽乎其日而日不能照也。故云散则日无不照矣,物格则心无不知矣。”
或问曰:“物交物之物,格之可也,若有物有则之物,万物皆备之物,岂其不善,而悉格之可乎?”林子曰:“子以余格物之旨,将格其物之物乎?抑格其心之物乎?今且以近易者为子言之。夫利之利于人也大矣,然而亡身亡家亡国亡天下者,岂其利有不善邪?利之者不善也,故格也者,格其不善之利心也。”
林子曰:“格物也者,格乎其心之物也。故不迁怒,不贰过者,格物也。无伐善,无施劳者,格物也。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者,格物也。”
林子曰:“日惟与物相为周旋而不动其心者,乃真格物也。”
或问“格物要义,既在于变化气质矣,不知何者为气质之性,而变而化之,以复其天地之性邪?”林子曰:“孟子曰:‘从其大体为大人。’又曰:‘先立乎其大者,则其小者不能夺之。’此又其变化气质之要义也。耳目也者,小体也。耳之于声,目之于色者,气质之性也。心也者,大体也。性无有不善者,天地之性也。故不以气质之性为性者,能格物者也。心为主,而耳目为用矣。不以天地之性为性者,不能格物者也。耳目交于物,而心为役矣。”
或问“格致诚正,以格物为先者,何也?”林子曰:“天之生人也,而与之以性,性则具于神明之舍矣,故谓之一,亦谓之中,寂然虚而已,粹然善而已。何尝有一物杂乎其间邪?然智虑日长,而本真日丧,所谓虚者着于物,而善者凿以人也。君子亦惟格其物以致虚,使神明之舍,洞然空彻如太虚然,此所谓物格也。由是而一灵中炯,虚明自复,而知致矣;由是而真实无妄,本体自如,而意诚矣;由是而廓然大公,物来顺应,而心正矣。然所谓格物者,非谓今日格一物,明日格一物之谓也。亦非谓物来则格之,而反动其心之谓也。故止至善之止,格物之格,皆一时工夫。惟能知止于至善之地,而物斯格;物格,则至善之止者,自安固而不摇矣。此格物之功,实圣人易简之道也。”
林子曰:“世之学孔子,而非孔子之道者二:或迷于物,而不知所谓敬以存心者有之;或荒于虚,而不屑所谓敬以存心者有之。此孔子之道所以不著也。噫!”或曰:“夫荒于虚也,岂不流之而入于禅者非也。若夫既学孔子之学矣,而又迷于物也何哉?”林子曰:“余之所谓物者,殆非可迩可殖之物,而迷之以溺其心也。昔宋谢显道,尝录古人善行,别作一册。程明道见之,谓其玩物丧志。又尝对明道举史书成篇,不遗一字。明道曰:‘贤却记得许多,可谓玩物丧志矣。’明道之所谓物者,乃余之所谓物也。夫以记诵博识而谓玩物丧志者何也?郑毂曰:‘心中不宜容丝发事。’”“然则程伊川所谓今日格一件,明日格一件也,亦非与?”林子曰:“此颐不及家兄处也。”
或曰:“穷至事物之说,可尽废乎?”林子曰:“何可废也?士者尽其为士之道而已矣,而诸凡有事于士者,不可不知也。仕者尽其为仕之道而已矣,而诸凡有事于仕者,不可不知也。至于天下之物,而不关于士与仕者之实用也,不惟不暇知,而亦不能遍物而尽知矣。”
自天下以至于庶人
大学之道,又以修身为本而先之也。
其所厚者薄
大学之道,又以齐家为本而先之也。
此谓知本(此以下皆曾子之传)
此通上文而释之也。故止至善也者,明明德亲民之本也。知止也者,定静安虑能得之本也。格物也者,诚正修齐治平之本也。修身也者,齐治平之本也。齐家也者,治平之本也。或曰:“其本异欤?”林子曰:“本异矣,然皆其所当先也。”(“此谓知本”,至下“此谓知之至也”,皆旧本也。旧本岂错简耶?读者详之。)
此谓知之至也
此专指格物而释之也。
所谓诚其意者,毋自欺也
此重两“自”字。夫慊曰“自慊”者,何也?已自知之,已自求之,是不违其心之所安也,有不慊乎?欺曰“自欺”者,何也?已自知之,已自欺之,不思求慊于已,惟务自欺欺人,俗所谓自昧其心者是也。故知不至矣,则其欺也不可谓之自欺;知既至矣,则其欺也不谓之自欺而何?
林子曰:“大学所谓诚其意者,毋自欺也。而世人之所以必自欺者,其故何也?岂不以人之可欺,天之可欺,鬼神之可欺乎?殊不知人之视已,如见肺肝,人其可得而欺乎?出王游衍,临下有赫,天其可得而欺乎?勿谓不闻,神将伺人,鬼神其可得而欺乎?人不可得而欺也,天不可得而欺也,鬼神不可得而欺也。然则将谁欺乎?徒以欺已焉尔矣!我自为之,我自知之,已其可得而欺乎?此戒慎不睹,恐惧不闻,而慎独之功,无时而可或怠也。”
诗云:瞻彼淇澳,菉竹猗猗
林子曰:“为学自修之功,至于盛德至善,民之不能忘者,此其积渐之久,真非诚意不能也。”
诗云:于戏前王不忘
此释言民之不能忘也。
康诰曰克明德
林子曰:“自明自新,新民新命,而无所不用其极者,此其积渐之久,真非诚意不能也。”
顾諟天之明命
或问“顾諟明命,岂其常目在之邪?”林子曰:“此言顾,乃照顾之义也。敬而无失,常自惺惺,顾不以目而以心也。夫惟其不以目而以心也,故其视听言动,以至于造次颠沛,则无不可为之时矣。”
君子无所不用其极
或问“无所不用其极”。林子曰:“用此极以为学也,不谓之心极立乎?心极一立,而自新之道在我矣。用此极以出治也,不谓之皇极立乎?皇极一立,而新民之道在我矣。用此极以祈天永命也,不谓之天之枢而北极立乎?北极一立,而自作元命之道在我矣。”
诗云:邦畿千里,惟民所止
林子曰:“君止于仁矣,臣止于敬矣,子止于孝,父止于慈。与国人交止于信矣,此非其意之极其诚,而举天下之物,无以尚之者能之乎?
林子曰:“止至善之止,止丘隅之止也。故仁也者,君之丘隅也,为君者当止于仁之丘隅。敬也者,臣之丘隅也,为臣者当止于敬之丘隅。至善也者,大学之丘隅也,大学之道在止于至善之丘隅。”
林子曰:“我之真去处者,至善之地也。而止于至善者,所以立乎其极也。心极一立,而仁而敬而孝而慈而信俱在我矣。当仁而即仁,当敬而即敬,当孝而即孝,当慈而即慈,当信而即信,倏忽之间,随感而应,而无有乎不善矣,故曰至善。”
林子曰:“体即是用,用即是体,即感即应,尝譬之明镜,止水矣。故为子当孝也,父在而孝即现乎其中矣。为臣当敬也,君在而敬即现乎其中矣。非有拟议,非有安排,何思何虑,随在即现。故曰心如明镜止水,非特圣人之心为然也。不谓之性善,而人皆可以为尧舜耶?”
子曰:听讼吾犹人也
林子曰:“夫曰无情者,不得尽其辞矣。此非其诚意之极,大畏民志者能之乎?”
此谓知本
此又曰:“此谓知本者何也?盖指诚意而言也。岂非以诚意又为正修齐治平之本邪?汉郑氏曰:‘本,谓诚其意也。’”
所谓修身
修身本于正心,而谓之有所者,不能廓然而大公也。
所谓齐其家
齐家本于修身,而谓之辟焉者,不能物来而顺应也。
所谓治国
此所谓明明德于国,而先之于其家也。而曾子之传,只曰孝曰弟曰慈,宜家人,宜兄弟,而为父子兄弟足法焉已矣。余故曰明德者,显道也。而明明德于其国者,非所谓教以人伦乎?
所谓平天下
此所谓明明德于天下,而先之于其国也。而曾子之传,只曰“老老长长恤孤”焉已矣。余故曰明德者,显道也。而明明德于天下者,又非所谓教以人伦乎?
絜矩
林子曰:“千圣一心,而吾心之矩度,乃天下万世之所取衷焉者也。故絜之以矩,度之以心也。孟子曰:‘物皆然,心为甚。王请度之。’”
传也者,传平声也,传平声而释之也。传平声孔子之经旨,以释孔子之经文也。或者尝览林子大学正义,而谓曾子之传之不可易而旧文之不错也,若子者真可谓信古之笃矣。林子曰:“余亦何知?余惟信古之笃,更不敢少违曾子之传以叛道者,而非他也。盖曾子之传,得传于孔子,而万古不能易也。若违曾子之传,即离孔子之经也。孔子之经,其可离乎?孔子之经既不可离,而曾子之传其可违乎?故兆恩宁稍悖朱子之注,而毋宁少违曾子之传者,正谓此尔。盖道,公道也。孔曾思孟所相授受之道,而非朱子一人之私也。”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门人 陈召英 余校 朱大选 黄昌会陈昂 王崇敦 命梓
              林子三教正宗统论    第二十四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    86. 四书正义   中庸全
86. 中庸统论    门人卢文辉校辑
     林子曰:“中也者,中也,尧舜所允执之中也。易曰:‘河出图,洛出书,圣人则之。’故河图以偶起数,而虚其中者,伏羲之中也;洛书以奇起数,而实其中者,大禹之中也。至于释氏之空中也,岂非其中之无定在,而本体本太虚耶?老氏之守中也,岂非其中之有定在,而主一以立极耶?然而庸也者,用也。存之无体,用之不既。尚书曰:‘以礼制心’,以建中也。论语曰:‘敬而无失’,以用中也。礼也者,敬而已矣。其所谓建中于民者,岂非所谓用其中于民乎?中固不可得而言矣,故子思中庸一篇,皆言中之用也。天地位,万物育,中之用也。愚不肖之与知与能,圣人之不知不能,与夫天地之大,犹有所憾,中之用也。达道达德九经,中之用也。尽已之性,尽人之性,尽物之性,以参天地,以赞化育,中之用也。载物覆物成物,中之用也。洋洋优优,中之用也。议礼制度考文,中之用也。建诸天地,质诸鬼神,考诸三王,俟诸后圣,中之用也。无不持载,无不覆帱,四时错行,日月代明,中之用也。有临有容有执有敬有别,中之用也。凡有血气,莫不尊亲,中之用也。经纶天下之大经,立天下之大本,知天地之化育,中之用也。”“中之用则若是其大矣,而中庸胡为乎不言中?”林子曰:“喜怒哀乐之未发者,本体也,天下之大本也。探之无朕,索之茫茫,未发之中,其可得而言乎?故不得已而强名之曰诚。诚也者,寂然不动,未发之中也。中其可得而言乎?又不得已而强名之曰隐。隐也者,隐而不可见,未发之中也。中其可得而言乎?又不得已而强名之曰一。一也者,千变万化,从何而出,不可得而拟议者,天下之大本,未发之中也。中其可得而言乎?故生意不息者仁也,而未发之中,则肫肫其仁矣。莫深于渊也,而未发之中,则渊渊其渊矣。莫大于天也,而未发之中,则浩浩其天矣。如此三言,亦岂足以阐其未发之中,而令之使知也?故下文即继之曰:苟不固聪明圣智达天德者,其孰能知之?若欲知此未发之中,请自入德之门始。惟当于人之所不见处,实下工夫,不愧屋漏,以造不显之地,然后方能知之矣。岂非所谓迪知迪哲,实允蹈之而知耶?不然,则亦安能言之而使知也?然凡物有色者,得而言也。而未发之中,不属色也,得而言乎?凡物有声者,得而言也。而未发之中,不属声也,得而言乎?毛虽至小,可得而见也。可得而见,则亦可得而言之。而未发之中,则非毛也,不可得而见也。不可得而见,则亦不可得而言之。诗曰:‘上天之载,无声无臭’者,天命之性,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也。既以未发之性而标诸卷端,复以无声无臭之诗而系诸卷后,章章显露,句句详明,中庸之义备矣,子思之情见矣,未发之中,其可得而言乎?未发之中,其可得而知乎?”
林子曰:“性之蕴于中也,性固不可得而言矣,故孟子只言情,盖欲人因情以知性也。中之蕴于中也,中固不可得而言矣,故子思只言用,盖欲人因用以知中也。”
林子曰:“若未发之中可得而言矣,而孔子则曰‘予欲无言’者何欤?若未发之中可得而知矣,而中庸则曰‘其孰能知之’者何欤?”又曰:“惟致中,然后能知中,故圣人之所以聪所以明,所以圣所以知所以达天德者,皆由此中出也。程子曰:‘聪明睿智,皆由是出,以此事天飨帝。’由此观之,致中知中,求在我者也。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若不致中,则又安能知中也哉?譬瞽而生者,原不识文章,纵日与之谈,如何谓之青,如何谓之黄赤白黑,虽有苏张之口,终不能发其蒙而使知也。假使天幸,忽然开明,而有所见也,则因其所见而语之曰:‘如此谓之青,如此谓之黄赤白黑’,则自有真见真知者在焉。致中知中,亦犹是也。”
林子曰:“中也者,无方而无体也。有方有体则有尽,无方无体则无尽。”
林子曰:“天地也者,有形有气,惟其有形有气,故其有方有体;中也者,无形无气,惟其无形无气,故其无方无体。余于是而知中之用也,其所以能包罗天地而无尽者欤。故曰‘中庸其至矣乎’!”
程子曰:“放之则弥六合,卷之则退藏于密。”何者谓之密,何以放之而能弥六合也?林子曰:“譬火之蕴于石也,夏即之而凉,冬即之而冷,而所谓火者,果安在也?击之则火,而所谓火者,又果何从而生也?然以所击之火而薪之,薪薪相续,无不传也。未发之中,其火之蕴于石者密乎?而其所以放之而弥六合者,岂其火而传之,薪而续之,而以形用哉?”
林子曰:“时而春也,盈天地间皆温也,皆温则皆火也;时而夏也,盈天地间皆热也,皆热则皆火也。至于秋冬,而火之性未尝亡也,火之气未尝熄也,故言乎其火之形也,犹有所待而传也,也可得而知之,可得而言之。若言乎其火之性也,实无所待而传也,可得而知乎?可得而言乎?”
林子曰:“我其一天地乎?天地其一我乎?故有所于卷,有所于放,则我与天地犹为二也;无所于卷,无所于放,则我与天地一而已矣。”
中庸正义    门人卢文辉校辑
天命之谓性
林子曰:“盈天地间皆生气,其命之流行不息者乎?盈天地间皆是觉灵,其性之炯炯不昧者乎?易曰:‘乾道变化,各正性命。’”
林子曰:“我之觉灵炯炯而盈于天地之间矣,故能明光上下,照临日月。盖我之性本如是,而非有加也。我之生气流行而盈于天地之间矣,故能参赞两间,化育万物。盖我之命本如是,而非有加也。”
林子曰:“有命便有性,有生便有觉也。余于是而知性命不可得而二也。”然则生谓之命,觉谓之性可乎?林子曰:“恶乎可哉?盖生之理具于命,而觉之灵本乎性也。”
林子曰:“余尝观之草木焉,归根复命,而性在其中矣。性而神也则花,花而实也,而命又在其中矣。”
林子曰:“中庸言命,释氏所谓命宗也,故曰天命之谓性。中庸言性,释氏所谓祖性也,故曰率性之谓道。
或问“三氏之教同与?”林子曰:“三氏之教,其初同也。顾道流则自以修命为高,而曰禅学之所修者性,而不及命;释流则自以修性为高,而曰玄学之所修者命,而不及性。抑岂知性命双修,乃释老之教之所以同邪?然圣学罕言命,罕言仁,罕言性与天道,是以后世无闻焉,遂以性命之学而落于空矣,而致详于问学多识容貌词气之间,故终其身迷焉。而圣经之格致诚正,所谓头脑工夫者,盖亦未之或闻也。余尝窃论之:中庸致中致和,而天地以位,万物以育;至诚无息,而博厚载物,高明覆物。形矣而著,著矣而明,而动而变而化,以尽已之性,以尽人之性,以尽物之性;达道达德,制礼作乐,经纶大经,参赞化育,大都皆从天命之性,溥博渊泉中发出来尔。而谓性命之学之落于空也可乎哉?又不观之易乎?穷理尽性以至于命,下文即继之曰,将以顺性命之理。顺也者,顺之也,顺以出之之义也。故顺此性命之理而出之,在天则能立天,而天之阴阳从此出矣;在地则能立地,而地之刚柔从此出矣;在人则能立人,而人之仁义从此出矣。夫在天立天,而阴而阳;在地立地,而刚而柔;在人立人,而仁而义。则是性命之学而不落于空也明矣。然性命之学始于神气,神则有炯炯而不昧者在焉,而性空故也;气则有氤氲而不息者在焉,而命空故也。古人有言曰:‘是性命,非神气。’既曰非神气矣,而必始于神气者何也?盖初学之士,固难与言性矣,性而神也,则亦有可得而言者。固难于言命矣,命而气也,则亦有可得而言者。至于言神而知所以养其神矣,而后方可与之言性;言气而知所以养其气矣,而后方可与之言命。然性兮本空,而命之理,则微之又微,虽欲言之,殆亦非言之所能言也。而无言无隐,直惟先动之以机而已。机焉既动,心其不可得而识乎?心焉既识,性其不可得而尽乎?性焉既尽,命其不可得而至乎?此孔子下学上达之教,而初学之士之所当遵也。
率性之谓道
林子曰:“何思何虑之本体,本自然也。顺以出之,率性之谓道也。廓然大公,物来顺应。若有所拟议有所安排,则是失其本体之自然矣。”
林子曰:“率性而行,都是天则。然性无不包,而天下之道尽于此矣。故率性则发皆中节,率性则所欲不逾,率性则不思而得,不勉而中,率性则无意无必,无固无我,率性则可以尽人物,而参三才,率性则可以先天先地,神鬼神帝,率性则可以同体太虚,而太虚在我。”
张子厚曰:“气质之性,君子有弗性焉,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”者,何谓也?林子曰:“天地之性,天命之性也。纯乎天之命,而不少杂之以人者,性善之性也。惟此性善,故率之则可谓之道。若夫气质之性,而可率乎哉?孟子曰:‘口之于味也,目之于色也,耳之于声也,鼻之于臭也,四肢之于安逸也’,气质之性也,故曰‘君子不谓性也’。”
修道之谓教
林子曰:“道体无为,而曰‘修道之谓教’者何也?盖天命之性即道也,故曰‘率性之谓道’。自圣人以下,而天命之性,不能不杂于气质之偏,故修此气质之偏,以复夫天命之性者,修道之教也。然而谓之教者何也?盖立此教门以教人,以修其气质之偏,以合乎道,以复其性之初也。”
道也者,不可须臾离也
林子曰:“道不达人,人自离道;人能弘道,道即在人。盖人与道本不相离也,虽欲离之,而卒有不可得而离者,故曰‘可离非道’。”
昔者有问于谢上蔡曰:“一日静坐,见一切平等,皆在我和气中,此是仁否?”上蔡曰:“此只是静中光景,只是心虚气平,也须是应事时有此气象方好。”朱子曰:“伊川亦有时教人静坐,然孔孟以上,却无此说。”又曰:“存养之功,亦不当专在静坐时,须于日用动静之际,无处不下工夫,乃无间断尔。若存养之功,而必专在于静坐时而后可行也,则是人伦日用之间,动静常变之顷,抑亦不可以为道与?殆非中庸‘道不可离’之意,文王‘纯亦不已’之心也。”
或问道不可离。林子曰:“道即性也,性即命也,道其可斯须而离乎?道其不可斯须而离矣,则性也命也,其可斯须而离乎?然此乃未发之中也,不属乎色,岂其可得而睹耶?不属乎声,岂其可得而闻耶?而君子之所以终日乾乾,戒慎而恐惧者,以为此未发之中,而思以致之尔。中庸曰:‘君子之所以不可及者,其惟人之所不见乎?’然非特内省之学为然也,是虽平治之道,亦且不能违焉。中庸曰:‘不显惟德,笃恭而天下平。’又非特平治之道为然也,是虽上天之载,亦且不能违焉。中庸曰:‘无声无臭’至矣,然未发之中,一太虚也,而天地万物咸囿焉。夫天地万物既咸囿于我太虚之中矣,而天地有不自我而位,万物有不自我而育乎?此致中之功之所以为大也。”
戒慎恐惧
张子厚尝言吾十五年学个恭而安不成。林子曰:“孔子之恭而安,惟从敬上来尔。东坡云:‘几时得与他每打破这个敬字。’虽不识敬,然亦有为而言也。故不戒慎而自戒慎,不恐惧而自恐惧者,敬也。”
林子曰:“心本寂然也,敬则不失其寂然之体,而心存矣。心焉既存,自无怠肆荒宁之失,谓非戒慎恐惧而何?此不睹不闻中之真实工夫也。若或于不睹不闻之时,先虑其怠肆荒宁也,而必于戒慎焉,必于恐惧焉,则是有所戒慎有所恐惧,而心已失其寂然之本体矣。殆非中庸立言之意也。”
或问“戒慎恐惧一也,而子既曰‘不戒慎而自戒慎,不恐惧而自恐惧’,而今又曰‘戒慎恐惧,防乎其防,致知格物一也。’而子既曰‘非谓物来则格之,而反动其心也’,而今又曰‘外物之来,必思以格之’者,何谓也?”林子曰:“诚者天之道也,诚之者人之道也。大学曰‘正心’,而孟子曰‘勿正心’,孟子曰‘求放心’,而邵康节曰‘心要放’,亦此意也。”
郭曾照问“不睹不闻”。卢文辉曰:“不睹不闻者,吾性中声色不到处也。岂曰人不得而睹,亦非已之目所得而睹也;岂曰人不得而闻,亦非已之耳所得而闻也。”“然而何以谓之真睹真闻也?”卢文辉曰:“真睹者,性睹也;真闻者,性闻也。故我能戒慎矣,我能恐惧矣,则气质之性渐融,天命之性渐露。善端既萌,天倪自动。即道家之所谓‘些子’,孟子之所谓‘几希’也。不曰隐而微乎?然虽曰隐矣,而实见也;虽曰微矣,而实显也。惺惺耿耿,昭昭灵灵。即颜子之所谓‘卓尔’,孟子之所谓‘跃如’也。又不曰莫见莫显乎?然而见也者,惟我独觉其见耳。显也者,惟我独觉其显耳。自性自明,自性自悟,非独而何?庄子有言曰:‘冥冥之中,独见晓焉。无声之中,独闻和焉。’又曰:‘独徃独来,是谓独有。独有之人,谓之至贵。’此慎独之功,实中庸尽性之第一义也。”出夏心集
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。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
夫是中也,中庸既两释之矣,而后人之释之者,当曰如何之谓喜怒哀乐之未发,如何之谓天下之大本,顾乃舍未发大本而不之释,而释其所已释之中,曰不偏之谓中,又曰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也,何欤?若以子思子之释为非也,并中庸一书,勿释焉可也;若以子思子之释为是也,释其所释焉可也,顾乃不释其所释,而又反其所释而释之者,何欤?
程子曰:“不偏之谓中。”朱子曰:“中者不偏不倚,无过不及之名。”此皆中节之义也。可以言和,不可以言中。
昔李延平尝受学于罗豫章,令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前气象,而求所谓中者。林子曰:“罗豫章之学,得之程明道,程明道之学,得之周濂溪,故能知所谓未发之中而求之,殆非后世支离之儒之所能及矣。但未发之中,茫乎其无朕也,有气象乎否也?得而看乎否也?岂其借此数字,而令人有从入之门邪?”
延平答问有曰:“中和二字,皆道之体用,旧闻李先生论此最详。后来所见不同,遂不复致思。今乃知其为人深切,然恨已不能尽记其曲折矣!如云人固有无喜怒哀乐之时,然谓之未发,则不可言无主也。又如先言慎独,然后及中和,此意亦尝言之。但当时既不领略,后来又不深思,遂成蹉过。姑负此翁耳。”又曰:“熹早从延平李先生学,受中庸之言,求喜怒哀乐未发之旨。未达而先生殁,窃自悼其不敏,若穷人之无所归!”又尝答何叔京曰:“李先生教人,大抵令于静中体认大本未发时气象分明,即处事应物,自然中节。此乃龟山门下相传指诀。然当时亲炙之时,贪听讲论,又方窃好章句训诂之习,不得尽心于此。至今若存亡,无一的实见处,孤负教育之意。每一念至此,未尝不愧汗沾衣也!”述古全文
林子曰:“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,心兮本虚也。发而皆中节谓之和,应物无迹也。当喜而喜,当怒而怒,当哀而哀,当乐而乐,喜怒哀乐,从何而发?而天地以位,万物以育,岂非圣人虚而无我,故其功用则有若是其大与?若大学所谓有所者,有我而不虚也。宋儒有言曰:‘人性上不容添一物,物则失其性而不虚矣。此大学之所以贵格物也。’周子曰:‘无欲故静。’程子曰:‘有主则虚,既静且虚,斯其能应物而发皆中节者乎?’”
林子曰:“若以其中之有所谓喜怒哀乐也,则未发之中,而所谓喜怒哀乐者,着在何处?若以其中之无所谓喜怒哀乐也,则既发之际,而所谓喜怒哀乐者,从何而来?此其所以为空中,而真空不空也。”
林子曰:“未发之中,孔子之空空而无知也。发皆中节,孔子之从心所欲不逾矩也。”
古人有言曰:“说似一物即不中”,何谓也?林子曰:“此言中,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也。中本无物,物即不中。”
林子曰:“无定在之中者,未始中也。然以其具此中也,故亦曰中。汝以为喜怒哀乐之未发,其中乎?其非中乎?若即谓之中固不可也,若即谓之非中亦不可也。非中之中,中所从出,而虚空之无尽,则亦何者非我之中乎?”
易曰:“先天而天弗违”,何谓也?林子乃以诗答之曰:“喜怒哀乐未发前,大本从来只自然,不解此中分造化,更于何处觅先天。”若也能反大本,而求之未发之中矣,则自有不属气而生气者在焉。宇宙在身,造化在手,斡旋爕理,范围曲成。而天且不能违矣,盈虚消息,有不任我之推移邪?
林子曰:“喜怒哀乐之未发者,太虚同体也。而发皆中节,则与天地同用矣。”
林子曰:“致中,则与太虚同体矣。而和之发也,以位以育,则与天地同用矣。”
致中和
此所谓致,与致广大之致同。致者何?致之也。心本中而能和也,本广大也,而亦无待于致,致之而复其初也。或曰:致中和之致,与致膰俎之致同。致者何?致以与之也。致此中和以位天地,而天地位;致此中和以育万物,而万物育。
或问圣人之心,固有此中矣,而常人之心,亦有此中乎?林子曰:“此乃赤子之心,何思何虑之心也。常人岂无赤子之心邪?但常人不有以致之,若存若亡,故不能皆中节。感之以善则善,感之以恶则恶,盖以其中无主,而为物所迁也。”或问“致之”之道。林子曰:“尧舜之惟精惟一,而允执之者,致之也。”
林子曰:“天命之性,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也。中则天下无余道矣,致中则圣人无余学矣,位天地,育万物,则古今无余事矣。故要做圣人者,亦惟自己身中,讨个天命之性已尔。”
林子曰:“未发之中,而天地万物得之以为命,以为性也。我能致中矣,而天地万物之性之命,皆在于我矣。我以天地之性之命以位天地,而天地有不位乎?我以万物之性之命以育万物,而万物有不育乎?”
林子曰:“喜怒哀乐未发之中者,我之本体,我之太虚也。我而致其中焉,以复还我之本体,我之太虚也。我之本体既太虚而中矣,则和自生。和既生矣,而天地以位,万物以育,皆由此出,一切现成。岂其有所于倚而后为之者乎?”
天地位焉
或问“位”字之义。林子曰:“位乃职位之位也。天在上而得其司覆之职,以无忝乎其位者,岂非圣人之有以参天而成其能乎?地在下而得其司载之职,以无忝乎其位者,岂非圣人之有以两地而成其能乎?故曰天地无全能,要之其机在我而非诬也。”
或问“不位不育,岂非天地之病欤?又将何以成能而仁之?”林子曰:“老者安之,朋友信之,少者怀之,鸟兽鱼鳖,自尔咸若;凡有血气,莫不尊亲:亦惟致中而和,位之育之以成其能也。程子曰:‘至仁以天地为一身,以天地间品物万形为四体百骸。’故尧舜以太和之气,充塞乎天地之内而身之,而汤武之师,乃去其所垢病者廓而清之尔。尧舜汤武,岂非所谓成能天地者乎?”
林子曰:“圣人一身,天地之所寄也,万物之所属也,三纲五常之所系也。故天地不能自位,赖圣人以位之也;万物不能自育,赖圣人以育之也;三纲五常不能自正,赖圣人以正之也。若二氏之断弃伦属也,而纲常不几于坠乎?纲常既坠,而万物得而育乎?万物不育,而天地得而位乎?”或者以二氏之不纲常也,而万物即不育欤?林子曰:“旷夫怨女,上干天和,而天地得而位乎?万物得而育乎?由是而疲癃残疾之不得其生,鳏寡孤独之不得其养,亦惟职此之故耳。此乖气之所由以致异也。内无怨女,外无旷夫,太和之气,流行宇宙,则天地以位,万物以育,不惟疲癃残疾之得其生,亦且无疲癃残疾之可生者;不惟鳏寡孤独之得其养,亦且无鳏寡孤独之可养者。此和气之所由以致祥也。嗟乎嗟乎!圣人远矣!而二氏者流,谁与纲常之?纲常坠地,谁与扶植之?天地而谁与位之,万物而谁育之,疲癃残疾而谁与生之,鳏寡孤独而谁与养之?此余三教归儒之旨,虽曰徒托空言,而夙夜惓惓,每不能自己于怀也。”
君子中庸
林子曰:“中庸者,用中之谓也。故中之用,足以位天地育万物者,岂非其原于天命之秘,具于未发之先者乎?下文即曰‘时中’者,盖以其内则有大中至正之极者在焉,故能随时而得其中也。不待安排,无所拟议,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也。”
君子而时中
林子曰:“君子以其中而用之,仕止久速,各当其可。故曰:‘君子而时中’,小人不知其中之谓何,而亦曰我能用中矣,不谓之无忌惮而何?”或问小人之无忌惮,而自以为中庸也。林子曰:“尧舜之传贤也,汤武之放伐也,是遇变而通,定之以吾心之中,而时出之者矣。若燕国之尧舜,秦民之汤武,即是小人之无忌惮,而自以为能用中也。故常而执其经,变而通其权,皆出于天理人心之安,而为万世不易之常道者,君子之中庸,君子之时中也。”
中庸其至矣乎
林子曰:“天命之性,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也。而诸凡古先圣王之所以位天地,育万物,以参以赞,而变而化者,皆自喜怒哀乐未发中致之以为用也。故本之真心实地,则为用中之大道,何思何虑也。不本之真心实地,则是袭取之外义,求可而求成也。”
林子曰:“帝尧之所以圣神文武者,致其中以为用也;仲尼之所以耳顺不踰矩者,致其中以为用也。故曰中庸其至乎!舍帝尧仲尼,其孰与归?”
知者遇之
林子曰:“圣人之知,我可得而知者,以其知乃我所本有之良知也。若知者之知,则舍我所本有之良知,而务为人之所难知以为知也。圣人之能,我可得而能者,以其能乃我所本有之良能也。若贤者之能,则舍我所本有之良能,而务为人之所难能以为能也。”
或问曰:“知者虽非圣人之知,岂不贤于愚者远与?”林子曰:“愚者愚也,而知者知其所知,而非圣人之所谓知者。余于是而知:知者之过,亦犹愚者之不及也。”又问“贤者虽非圣人之能,岂不贤于不肖者远与?”林子曰:“不肖者不肖也,而贤者能其所能,而非圣人之所谓能者。余于是而知:贤才之过,亦犹不肖者之不及也。”
林子曰:“愚者之愚,虽不足以明道,而于道固无损也;而知者之知,反以似是而晦道。不肖者之不肖,虽不足以体道,而于道固无害也;而贤者之贤,反以乱真而坏道。”
人莫不饮食
林子曰:“一点灵光,其初洞然虚矣,虚而能应;其初漠然寂矣,寂而能照。而书之所谓圣神文武,中庸之所谓聪明睿知,夫岂其为上天之所独厚者哉?盖不过何思何虑之本体,而一点灵光,自尔而形而著而明,百虑殊涂,变而化之之不穷矣。易曰:‘百姓日用而不知。’既日用矣,不谓之至常之道乎?即此至常之道,而又有所不知者何欤?中庸曰:‘人莫不饮食也,鲜能知味也。’此乃异之之词也。盖日用饮食,有同嗜焉。是虽至愚,岂不能知?又况人之于道也?甚于饮食,而一点灵光,又我之所自有者乎?见父即能孝,见君即能忠,见孺子入井,即能怵惕恻隐,以其有此一点灵光,至常之道,日用之不可离也。”易曰:“百姓日用而不知”,何谓也?林子曰:“性各足也,终其身迷焉。众人虽迷,然而不离。”又曰:“性在作用,百姓日用而不知也。”
用其中于民
林子曰:“用其中于民者,以其中用之以治民也。”
中庸不可能也
林子曰:“天下难均也,而贤知者或能均之;爵禄难辞也,而贤知者或能辞之;白刃难蹈也,而贤知者或能蹈之。此皆出于智谋造作之私,袭取外义,殆非由中而用之大道也。若圣人之大道,则由中而用矣。故用之以位天地,而天地且可得而位矣;用之以育万物,而万物且可得而育矣。而况于所谓均天下,辞爵禄, 白刃者乎?”
和而不流
林子曰:“子路问强,而孔子乃以和答之。岂不以君子与人无竞,而以和为贵邪?然和则易至于流矣,若和而能不至于流焉,此乃‘抑而’之所当强也。然君子之和,非徒和焉已也。和而不本于中立,则亦不能和也。中立也者,孟子所谓中道而立,立天下之正位也。而和也者,乃中之发也。惟能致中,故能致和。其曰不倚者,不着于中,不着于立。成性存存,勿忘勿助而已矣。”或问何者谓之塞?林子曰:“塞之者,实之也。诗曰:‘秉心塞渊’,盖言秉持此心,而塞之于渊也。其曰渊者,中庸所谓‘渊泉如渊’,‘渊渊其渊’,皆指吾心之真去处而言之。真去处者,心之渊也。而曰渊渊者,深而又深之义也。故君子之学,亦惟秉持此心而复还于吾心之渊而塞之尔。有道无道,惟知此心,而穷达常变,殆非所论也,故曰不变塞。”
强哉矫
林子曰:“强哉矫者,乃以其强而矫其气质之性之偏也。故和而易至于流焉,强以矫其偏而不使流也;中立而易至于倚焉,强以矫其偏而不使倚也;国有道无道而易至于变塞焉,强以矫其偏而不至于变塞也。古人有言曰:‘学莫贵于变化气质’,若不有强以矫之,而曰能变化气质者,余弗能知之矣。”
论语曰:“野哉由也!”又曰:“是故恶夫佞者!”夫曰野曰佞,岂非其气质之性之偏邪?然则何以矫之,而能变化其气质也?林子曰:“野则先矫之以文,既文矣,然后方可易其文而渐入乎其中矣;佞则先矫之以讷,既讷矣,然后方可易其纳而渐入乎其中矣。至于而勇而喭,亦皆气质之性之偏也。若不强以矫之,痛自激厉,其能不为血气之怒,粗鄙之夫邪?大抵强不在于强,而在于自胜以为强也。朱子所谓自胜其人欲之私者,是亦自胜其气质之偏也。故和而至于流,中而至于倚,国有道无道而至于变塞,我自为之,我自矫之,矫之自我,则亦何难之有?然而矫之而未有能胜之者何也?盖由其矫之之不力也。矫之之不力,而谓之‘强哉矫’也可乎哉?”
素隐行怪
林子曰:“素隐,即易之素饱,诗之素餐,孔子之素王,殖货之素封也。素也者,空也。不知孔门心法,而其中实无所有也。出既无益于时,而处又无闻于后,故不得不行怪以欺人,而觊名声于后世也。”
君子尊道而行
林子曰:“尊道而行者,尊其道而行,亦步亦趋,嗜学而尚右也。不见意趣,必不乐学,能不半途而废乎?”
君子依乎中庸
林子曰:“此正言不能已矣,而逊之于圣人者,孔子之谦辞也。尊其道而行者,习矣行矣,而不知其所遵之谓何,安能不半途而废?依乎中而用者,好之乐之,而不知其老之将至,故能不见知不悔。”
林子曰:“依乎中庸者,依乎中而用之,自诚而明,圣人之中庸也;择乎中庸者,择乎中而用之,自明而诚,贤人之中庸也。中即性也,依犹率也,不能依,故言择。此颜子之所以欲从而末由也。”
费隐
林子曰:“未发者,中也,隐也。发之而为用,则费矣。”
语大语小
林子曰:“道也者,无所不包焉者也;道也者,无所不入焉者也。”
林子曰:“天之体不足以儗其大者道也,物之微不足以儗其细者道也。”
林子曰:“蛤蜊世界,具足法身。”或者以为若是其小与?曰:“未也,独不曰须弥最大,纳于芥子乎?”林子曰:“山河大地,皆吾妙用。”或者以为若是其大与?曰:“未也,独不曰天上天下,惟吾独尊乎?要皆取喻之词,中庸语大语小之义也。”
鸢飞鱼跃
林子曰:“鸢之飞乎其上也,鱼之跃乎其下也,其皆天机之自然乎?夫人固灵于鸢,灵于鱼矣,而自然之天机,乃反不如焉者,何也?盖自有其灵以凿其灵也。然名教中自有乐地,而逍遥自在,是乃吾心之鸢鱼,自飞而自跃也。故圣人之心无心也,而天机自动;为无为也,而天则自存。程子曰:‘会得时,活泼泼地,不会只是弄精魄。’夫弄精魄以为学矣,则是学也,不谓之窒天机也而何?”
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
林子曰:“一阴一阳,而一点之善,落于黄庭之中焉,成之而为性也,其阴阳妙合而凝不测之神乎;犹一夫一妇,而一点之善,落于子宫之中焉,成之而为人也,其夫妇妙合而凝不可知之道乎。天道人道,其致一也。易曰:‘天地氤氲,万物化醇。男女媾精,万物化生。’”
卢文辉曰:“一乾一坤交而物生者,天地之夫妇也;一男一女交而人生者,夫妇之夫妇也。天地之夫妇,天地之纲常也;夫妇之夫妇,夫妇之纲常也。故天地一大夫妇也,夫妇一小天地也。”出夏总持经
林生问:“黄帝之经以阴符名者,何义也?”卢文辉曰:“阴符者,阴与阳符也。本体经曰:‘阴阳相符。’参同契曰:‘行符合中。’盖言阴阳符合于中也。故天地之阴阳符,则和万炁而物生;夫妇之阴阳符,而百斯男而人生;吾身之阴阳符,则千百亿化身而神生。”出夏心集
庸德庸言
或问“庸德庸言之庸也,岂亦用之义邪?”林子曰:“庸亦作用释,以孝弟忠信之德,庸之而为行,庸之而为言也。”
君子素其位而行
林子居北山岩,陈生大道待。林子令讲素位章,先问之以“素位”二字之义。陈生曰:“素者空也,我而富贵也,而不知有我之富之贵,然后我之道可行于富贵矣;我而贫贱也,而不知有我之贫之贱,然后我之道可行于贫贱矣;而夷狄,而患难,无不皆然。此君子之所以能无入而不自得也。”录之。
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
或问鬼神之不见不闻也,非所以言中乎?林子曰:“中也者中也,无极而太极也。无阴无阳,无鬼无神,而鬼神之一屈一伸,而为二气之良能者,是亦中之用也。中之用何其微也?而中则微乎其微矣。中其可得而言乎?邵子曰:‘一念未起,鬼神莫知。’朱子曰:‘若识无中涵有象,许君亲见伏羲来。’未发之中,画前之易也,鬼神得而知乎?人得而言乎?纵得而言之,人得而知乎?”
林子曰:“无一物而不屈且伸,则无一物而不鬼且神也。故大而天地,明而日月,序而四时,奠而山川流峙,微而昆虫草木,莫不一屈一伸,一鬼一神也。故曰体物而不可遗,德之盛也。”
林子曰:“阴中有阴有阳,亦有鬼有神也;阳中有阴有阳,亦有鬼有神也;鬼中有阴有阳,亦有鬼有神也;神中有阴有阳,亦有鬼有神也。若专于阴而言鬼,是不知阴中有阳,鬼中有神也;若专于阳而言神,是不知阳中有阴,神中有鬼也。岂足以尽其屈伸变化之妙用哉?”
林子曰:“鬼神也者,阴阳之妙用也。而阴阳之所以屈伸变化而生万物者,鬼神也。故曰二气之良能也。”
或问性情功效。林子曰:“阳而必伸,阴而必屈者性情也。生天生地,生人生物,皆阴阳之屈伸者为之也。非功效而何?”
诚之不可揜如此夫
林子曰:“诚即道也。故道也者,混然而无为也。而混然无为之中,则皆有所谓实理者在焉。古人有言曰:‘道无鬼神。’而道之所以能屈之而鬼,信之而神者,乃其实理之自然而不可掩也。故诚也者,诚也。诚则能化,诚则能明,诚则能不显之德之纯。诚则能无声无臭而为不显之至,诚则能尽人之性,诚则能尽物之性,诚则能立天下之大本,诚则能知天地之化育,大哉诚乎!斯其至矣。故未发之中,莫非诚也,而发皆中节,何莫而非诚也?不二之一,莫非诚也,而生物不测,何莫而非诚也?”
林子曰:“鬼神者,微也;而体物不遗,则显矣。寂然不动之诚,岂非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乎?”
修道以仁
或问何者谓之道,何者谓之仁?林子曰:“此言道,道者道也,达道之道也。此言仁,仁者人也,达德之仁也。”又问何以谓之修道,而曰以仁也?林子曰:“仁者人也,盖言人之所以为人者,在此仁也。两精相搏,而仁则落乎其中矣,故父母之所以生我,我之所以生人者,在此仁也。易曰:‘安土敦仁。’岂不以其仁而安于土中以敦养之邪?若不如所以敦仁,则不可以为人,而道可得而修乎?故曰‘罔而生也幸而免’。孟子曰:‘居恶在?仁是也。’我而仁矣,义则由此中而出,而所谓义内者,仁而义也。至于‘亲亲之杀,尊贤之等’,皆由于何思何虑之真去处中发出来尔。又非所谓仁而礼邪?故曰仁道最大。”或问何谓真去处?林子曰:“尧舜之中,孔子之一,乃所谓安仁居仁之真去处也。”
仁者人也
林子曰:“中庸曰:‘仁者人也。’孟子亦曰:‘仁也者人也。’以人言仁,更为亲切。此乃孔门传授真法也。”
林子曰:“人之所以为人者仁也。宋儒所谓桃仁杏仁者是也。”又曰:“心如榖种,仁则其生之性。惟其生之性也,故父母之所以生我,而我之所以生子生孙者,皆此仁也。今只以桃而言之:伏其仁于地,而芽之,由是而条而华而实,皆仁之生生也。故其根,父母也,而芽而条而华而实,子而孙也。其仁同,故其本同;其本同,故其气同。此亲亲之所以为大也。孟子曰:‘亲亲仁也。’又曰:‘仁之实事亲是也。’又曰:‘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。’程子曰:‘仁主于爱,而爱莫切于爱亲。’”
林子曰:“桃之本于仁者,一本也。而根而芽而条而华而实,皆我一本之仁,以其亲而亲之也。民则非其本枝矣,故仁之而弗亲。若墨子者,不知其本之一,兼爱之而无差等焉,故曰二本故也。”
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
林子曰:“知至而意诚也。知有未至,意岂能诚?”或问知至意诚。林子曰:“辟行道者,知所适从之路,则无岐路之惑矣。然此所谓善,大学之至善也。浑然在中,粹然至善,不明乎此,而曰能诚其身者,未之有也。”
中庸曰:“不明乎善,不诚其身者。”盖言至善元在吾身之中矣。而止于至善者,非所以诚其身乎?周子曰:寂然不动者诚也。而诚乎其身者,乃所以复吾至善之本体也。
诚者天之道也
林子曰:“诚也者,吾之本体,得于天之自然也。”中庸曰:“诚者,天之道也。苟有物以间之,则不可谓之诚,不可谓之天之道,不可谓之本体之自然。”周子曰:“诚无为,几善恶。而所谓无为者,得之于天,本寂然而无事也。几之所动,则善恶始形矣。”
诚明
中庸曰:“自诚明之谓性,自明诚之谓教。”何者谓之诚?寂然不动者,诚也。何者谓之明?炯然不昧者,明也。寂然不动之中,而一点灵光,自然发见者,诚而明也。炯然不昧之神,而浑然本体无可执着者,明而诚也。故诚则无事矣,明则反身而诚矣。
林子曰:“太极也者,一也,一点灵光也,明也;无极也者,未始一也,一点灵光未始有也,诚也。余尝譬之石焉,寂然冷也,又恶有所谓火者?石而击之,而一点真火生乎其间者,几希而形也;以薪传薪,明明之无尽矣。至于薪既穷焉,而火则又安在哉?此乃复其寂然之本体而性者,诚也。故一点灵光者,诚明之几希也。而辉光朗耀,有若日月之照临者,诚明之无尽也。”
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
林子曰:“性无所不统也,而天地人物统于性也。故尽人物之性,赞化育而参天地者,然后方为能尽其性也。”
或问圣人之学贵忘与?林子曰:“惟其能忘我,则我与性为一,故能尽我之性;惟其能忘人,则人与我为一,故能尽人之性;惟其能忘物,则物与我为一,故能尽物之性;惟其能忘天忘地,则天地与我为一,故能赞天地之化育,以与天地参。盖我之性,无所不入,无所不包。何有于人,何有于物,何有于天,何有于地?故性也者,合天地人物而一之者,忘也。”
其次致曲
林子曰:“曲也者,直之反也,不直则不能诚。致也者,致之也,致而去之也。易之致命,论语之能致其身,孟子之致为臣,致而去之之义也。故人之曲者,善反而能诚,犹木之曲者,从绳而能正也。
或问致曲之致,致身之致也。其旨何如?林子曰:“直其曲而直之,则诚矣;诚其罔而诚之,则直矣。此盖去其本无之罔之曲,以复其所本有之直之诚者,而非他也。余故曰:致而去之之义也。故人生之直,中庸之所谓诚也;罔生之罔,中庸之所谓曲也。”
诚者自成也
孟仁生问诚字之义。林子曰:“老子所谓其中有信者是也。岂不以恍惚惚,窈窈冥冥之中,信有是物,信有是象,信有是精邪?”又问何以谓之自成也?林子曰:“天地得诚以成覆载之能,鬼神得诚以成屈伸之用,万物得诚以遂其生生化化而成其性。”
诚者物之终始
或问何谓物之终始?林子曰:“未发之中,非中非不中,而中无不包也。不二之一,非一非不一,而一无不统也。中无不包,则亦何者非中,何者非诚?皆中则皆诚也。一无不统,则亦何者非一,何者非诚?皆一则皆诚也。然则物之所以终,所以始者,其能有外于诚乎?故曰‘不诚无物’。此君子之所以诚之为贵也。”
成已仁也,成物知也
或问何者谓之诚。林子曰:“未发之中,不二之一,而其中则自有实理者在焉,天之道也。由此而成已焉以为仁也,由此而成物焉以为智也。”然而仁智岂不自寂然不动中来与?林子曰:“非诚则无以为仁,何以能成已也?非诚则无以为智,何以能成物也?”
至诚无息
林子曰:“心体原无止息,故曰至诚无息。物我本不间隔,故曰诚者所以成物也。”
林子曰:“道不息也,心亦不息也,故曰吾不能已矣。而川上之叹则曰逝者如斯。”
中庸曰:“至诚无息。”濂溪曰:“诚无为。”又曰:“寂然不动者诚也。”盖寂然不动之中,而自有真不息者在焉,何为之有?由是而悠远,由是而博厚,由是而高明,配天配地,而章而变而成,是乃至诚不息之真机也。故曰无为而无不为。
林子曰:“至诚无息,而至于载物覆物成物,不见而章,不动而变,无为而成者,不谓之太虚同体,天地同用者乎?”
无为而成
圣人其有为乎?林子曰:“无为。”圣人其无为乎?林子曰:“无无为。”惟其无无为也,故能无为;惟其无为也,故能无不为。
林子曰:“真常之道,本无为也。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矣,何为之有?”
其为物不贰
林子曰:“何以谓之得一?此言一,乃不贰之一也。中庸曰:‘天地之道,可一言而尽也,其为物不贰。’盖以天地之道,可以不贰之一言之而尽也。然而天之清也,其能外此不二之一以为清乎?地之宁也,其能外此不二之一以为宁乎?至于神之灵也,谷之盈也,物之生也,侯王之贞也,其能外此不二之一以为灵,以为盈,以为生,以为贞乎?”
林子曰:“只此一个一,故曰其致之一也。”或问天之一,与地之一,其合之一乎?分而二乎?林子曰:“无有二也。天之清,在此一之中而清也;地之宁,在此一之中而宁也;至于神之灵,谷之盈,物之生,侯王之贞,则皆在此一之中而灵而盈而生而贞也。若其可分而二之也,即不可谓之不二。”又问何以谓之物。“物也者,物之也,强名之也。太虚已尔,太空已尔,本无物也。设或可得而物之,则亦可得而二之。物固可得而二之矣,而虚空无物也,其可得而二乎?老子曰:‘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。’混成者,混然之义,非混二为一之义也。然所谓先天地生者,混然无气而生气也。气焉既生,即名为一,惟一故二,则两仪分而天地辟矣。故曰‘道生一,一生二’。且天地以一而神,以两而化,孟子所谓‘所过者化’,由于‘所存者神’也。人惟能得神化之机,即与天地相似,则参两之道在我矣。人惟能得混成之始,即是先天地生,则斡旋之道在我矣。”
林子曰:“未有天地,先有此本体。天地有坏,而此本体不坏。故未有天地,而此本体,混然而为一也;既有天地,而此本体,亦混然而为一也。故曰‘其为物不贰’。”
卢文辉曰:“乾坤易简,尽于易之一画,故曰‘易有太极’。岂非中庸所谓‘天地之道,可一言而尽也’邪?”又曰:“自太极而阴阳,阴阳而五行,五行变化而生万物,岂非中庸所谓‘其为物不贰,则其生物不测也’邪?”出中一绪言集
纯亦不已
林子曰:“孟子曰存心,曰存神,而孔子则曰成性存存。‘存存’之义,只是如是而存存尔,敬而无失之意也。而文王之所谓纯亦不已者,岂其绝德哉?亦惟以此存存之功,以希文王之所以为文者也,文王也。”
林子曰:“老子之所谓无为者,以吾心本自虚无,而绵绵工夫实无所着也。程子曰:‘天理生生,相续不息,无为故也。’而圣人之德,纯一不已者,亦无为故也。”
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
林子曰:“天命之性本善也,故曰德性。尊也者,尊之也。人孰不有此德性也?虽有此德性,而为气质之性之所胜者亦多矣!宋儒有言曰:‘学莫贵于变化气质。’又曰:‘气质之性,君子有弗性焉。善反之,则天地之性存焉。’又曰:‘德胜气质。’然其所以尊德性者,非有师友不可也。故必学于人而问之:何者谓之性?何者谓之德性?何以尊之?由此观之,则所谓道问学者,岂非尊德性之工夫邪?”
或问尊也者尊之也。林子曰:“尊而君之者,尊之也。”又问何以谓之君也?林子曰:“范浚所谓‘天君泰然’者是也。然亦有主客之辨焉,故气质之性者客也,天地性者主也。主者主之,辟之君而出其令焉,则气质之性自退听矣。客者主之,辟之臣而执其命焉,则天地之性其能尊乎?不尊故不存。天地之性非不存也,特为气质之性所掩而不尊耳。而所谓孔门传授心法者,真有不可不知也。”
林子曰:“世之为陆象山之学者,则曰我之学在于尊德性也;世之为朱文公之学者,则曰我之学在于道问学也。昔有兄弟而两分其遗赀者,诸凡椅桌盥盆衣履之属,悉中裂而半之,虽曰无不均之叹,而其父之所遗者,两不适于用矣,岂不惜哉?”
林子曰:“世之诵六经而不知有所谓心法者,惟当就有道之人而问焉而学焉,何章何句,而切于吾之德性者;何章何句,而为吾之心法者。既致叩之,复绎思之,果有契于吾心之同然乎否也?果不谬于六经之微旨乎否也?故不知而耻问于人焉,不可也;不能而耻学于人焉,不可也。譬昏夜无烛,而有求于室中者,则亦无所见矣。”
林子曰:“德性者,天之所以与我,吾心之圣人也。若外德性以为学,则其所学者,非真学也,学虽博亦奚益哉?若外德性以为问,则其所问者,非切问也,问虽审亦奚益哉?故道问学也者,正所以尊德性也。”
林子曰:“问学所以尊德性也,广大也,精微也,高明也,中庸也,故也,新也,厚也,礼也,皆所谓德性也。而致之,尽之,极之,道之,温之,知之,敦之,崇之,岂非所谓问学以尊之邪?然广大而不精微不可也,高明而不中庸不可也,温故而不知新不可也,敦厚而不崇礼不可也。”
致广大而尽精微
余心镜指迷篇,谓镜之厚,且不能分,而其大之围,又不及尺,悬之广野之中,而天地山川,尽皆包涵于其中,而且有千万里之远焉,何其广大也!须发之白且黑亦莫不毕照,而无有纤毫能遁其情者,抑何其精微也!况吾心之镜,至虚至灵,非铜非铸,非着于物者乎?而其所以广大而精微者,又当何如邪?
极高明而道中庸
林子曰:“由乎中而用之,犹所云聪明睿智皆由中出也。盖未发之中,而高明之体以具,故由乎中而用之,则其高明也,不驰骛于外,而失之玄且远矣。”
温故
林子曰:“故也者,天之降衷,民之秉彝而为我所旧有之物,与生俱生,犹所云故家故国者。温也者,温之也,操而存之者,温之也。尚书所谓‘顾諟’之顾,论语所谓‘无终食之间违仁’,而造次颠沛必于是者,温之也。”
林子曰:“赤子之心,大人之故物也。”
知新
林子曰:“新也者,乃我德性中发出来者,神通朗发,智慧自生。是殆孟子所谓不虑而知,其良知也,故知不必求合于古人;而我德性之知,即是古人之所知者,特古人之所未尝道尔。余于是而知所谓知新者,不在于遍物,不在于多识。张子厚曰:‘见闻之知,乃物交而知,非德性所知。’若必求之遍物多识,以为我之新见新闻,而非君子之所谓知新也。”
敦厚
林子曰:“厚也者,厚也。盖我原得地道之厚以为厚,而德性中之所本有也。由是以此厚而亲亲,由是以此厚而仁民,由是以此厚而爱物,而所谓亲也民也物也,无不持载于我之地道中,而与地同也。若于亲也而不知所以亲之,民也而不知所以仁之,物也而不知所以爱之,则所谓厚者而反为薄矣。而敦也者,乃所以复其厚之本体,而圣人之德之所以能厚如地者以此。”
崇礼
林子曰:“礼也者,礼也。礼云礼云,节文云乎哉。而灿然之尽美,皆全具于浑然之中者,礼之本也。惟其礼之有本也,故其能与天地同节。此言礼,乃复礼之礼,根心之礼,而非所谓忠信之薄,礼后之礼也。”
溥博渊泉
或问“何以谓之溥博渊泉?”林子曰:“此固无待于问。其曰如天如渊,既已明矣;而又曰渊渊其渊,浩浩其天,此乃释氏无量甚深之密旨也。夫惟其溥博渊泉也,故能言之民莫不信,行之民莫不悦,洋溢中国,施及蛮貊,凡有血气,莫不尊亲。然不曰配天已也,天地且自我位之矣,化育且自我知之矣。此孔子之学之大,无穷达一也。岂必其在天子之位,然后能则天荡荡而无能名邪?”
凡有血气莫不尊亲
林子曰:“圣人之学,非徒为其心,为其身焉已也。故格致诚正,止于至善矣,推之而至于齐家治国平天下者,皆其分内事也。又非徒为其家,为其国,为其天下焉已也。故未发之中,天下之大本矣,致之以位天地,以育万物,凡有血气莫不尊亲者,亦皆其分内事也。夫凡有血气,皆无知也,又安能尊圣人以为君,而亲圣人以为父邪?抑岂知圣人达而在上而尧舜也,则太和元气流行于宇宙间矣,而凡有血气者,其能有外于宇宙者乎?不能外于宇宙矣,其能有外于圣人太和元气者乎?圣人穷而在下而仲尼也,则浩然之气充塞于天地间矣,而凡有血气者,其能有外于天地者乎?不能外于天地矣,其能有外于圣人浩然之气者乎。夫凡有血气固无知也,固不能尊圣人以为君,亲圣人以为父也。殊不知君也者,长之也,父也者,生之也,而曰生长于圣人之气之中者,乃即所以尊圣人以为君,亲圣人以为父,而生之长之者矣。”
配天
凡有血气,莫不尊亲,此圣人之所以配天也。或者以圣人之道若是其大欤?林子曰:“天以其气而覆万物也,故无所不至矣;而圣人以其养成之气而塞天地也,亦无所不及矣。”
经纶天下之大经
中庸曰:“惟天下至诚,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。”何谓也?林子曰:“寂然不动,未发之中,天下之大本也,而天地万物咸冒焉者也。何有于天下之大经,而不能经之纶之邪?其所谓能经纶天下之大经者,以其能立天下之大本也。夫既立天下之大本矣,岂曰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焉已哉?抑且能知天地之化育,而又若是其神矣。凡此者,皆本于寂然不动之中,顺以出之,无意无必,无固无我,若有意必固我,便是有倚,而其功用岂有能若是其神邪?”
知天地之化育
林子曰:“知者,知之也,犹所谓府事县事者是也。易曰‘乾知大始,坤作成物。’知之者,作之也。中庸曰:‘知天地之化育。’又曰:‘赞天地之化育。’故知也者,非徒知之已也。曰知曰赞,皆所以成能乎天地也。”
林子曰:“我之性命,天地之性命也。天地之化育,我之化育也。故我之所以尽我之性命者,乃我之所以知天地之化育者也。”
夫焉有所倚
中庸曰:“夫焉有所倚?”物之者,倚之也。故自其心之无所倚乎其物者,则物皆我也。惟其有心,故其有我;惟其有我,故其有物。有物,物也,倚也;有我,物也,倚也;有心,物也,倚也。物则不化,倚则不中。不化不中,岂曰率性之道?
林子曰:“天无心也,亦无为也;圣人无心也,亦无为也。惟其无心无为,故其无物无倚。若伯夷,圣之清者也,以其倚于清而物之,故隘;柳下惠,圣之和者也,以其倚于和而物之,故不恭。孔子曰:‘我则异于是,无可无不可。’无物无倚也。”
肫肫其仁
林子曰:“肫肫其仁,渊渊其渊,浩浩其天。皆我真心之实地,一切之现成也。而天下之大经,于此而经纶之矣;天下之大本,于此而立之矣;天地之化育,于此而知之矣;凡有血气,于此而尊之亲之矣;而我之性,而人之性,而物之性,而天地之性,于此而尽之,参之赞之矣。此天地之所以为大,而文王之所以为文乎?”
不显惟德
或问不显之德,即舜之玄德也,非以玄求之而后能玄欤?林子曰:“以玄求之,则其玄也不玄;不以玄求之,则其玄也玄。乾易知也,岂其玄邪?而大生焉者,何其玄也?坤简能也,岂其玄邪?而广生焉者,何其玄也?”
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。孟子曰:“以直养而无害,则塞乎天地之间。”并释
林子曰:“太和元气流行于宇宙间者,尧舜不显之德在天下;浩然之气塞乎天地之间者,仲尼不显之德在万世。”
无声无臭至矣
释氏曰:“若以色见我,以音声求我,是人行邪道,不能见如来。”此所谓我,乃孟子所谓万物皆备于我者,真我也。中庸曰:“予怀明德,不大声以色。”又曰:“德輶如毛,毛犹有伦。”毛虽至细也,然有伦则有形。由是观之,夫德也者,岂属于声,岂属于色,岂属于形邪?而知德君子,亦惟索之于声色与形之外,而所谓未发之中者太虚尔。老氏曰:“视之不见名曰夷,听之不闻名曰希,搏之不得名曰微。”夫曰夷曰希曰微,其有声乎?其有色乎?其有形乎?余于是而知三氏之道一太虚也。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门人蔡廷奎   董应隆   张飬   林绍泰   扶易   王三近 林绍岱   张进   董应阶   蔡应卜   仝命梓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林子三教正宗统论    第二十五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 87.四书正义   孟子上      
87. 孟子统论   门人卢文辉校辑
林子曰:“孟子之所谓仁义者,非他也,性善之根于心也。孟子曰:‘君子所性,仁义礼智根于心。’又曰:‘人之有是四端也,犹其有四体也。’又曰:‘非由外铄我也,我固有之也。’由此观之,端也者,本也,我固有之而根于心也。故根于心而仁而义者,端也;不根于心而仁而义者,异端也。”
林子曰:“当战国之时,孟子仁义也,杨墨仁义也。而孟子则曰:‘我之仁义,性善之仁义,尧舜之仁义也。’昔者程子尝谓孟子开口便说仁义,而余则以为孟子开口便说仁义,便道性善,便称尧舜,而后七篇之旨斯备矣。”
林子曰:“尧舜以性善之仁义,以开道统之传,传之禹汤文武周公孔子,而孟子则曰:‘予私淑诸人。’若杨墨者不知性善,而求仁义于外,以塞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性善之仁义矣。”
“杨墨塞仁义者也,而较之贼仁之贼,贼义之残,则亦有间矣,何孟子恶之之深而禽兽之也?”林子曰:“贼仁者,自贼其仁也;贼义者,自贼其义也;而孔子之仁义固无害也。若夫所谓塞仁义者,殆将以非仁之仁,非义之义,鼓天下而趋之,以害孔子性善之仁义也。故曰:‘天下之言,不归杨则归墨’。又曰‘孔子之道不著’,而孟子之辟之者,岂非其似是而非,能乱德邪?”
林子曰:“孟子之所以禽兽杨墨者,非以禽兽其心也,乃即其所行之事有类于禽兽矣。盖禽兽之生也,固不知有父,而至于离其母焉,又且不知有母,所谓视至亲无异于路人,是无父也;各自为生,各自为养,不相君长,不相上下,是无君也。孟子曰:‘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。’惟此几希,其君臣之所以义乎,父子之所以仁乎。杨墨之为仁为义,虽曰异于庶民之去仁去义也,而究其归,乃与庶民之去仁去义者等尔。故庶民去仁者也,而墨氏则外父子之仁以为仁,非不仁而何?况以‘兼爱’而使孔子之仁不著乎?庶民去义者也,而杨氏则外君臣之义以为义,非不义而何?况以‘为我’而使孔子之义不著乎?又曰:‘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。’而墨氏之无父,虽谓之‘贼仁之贼’可也,‘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。’而杨氏之无君,虽谓之‘贼义之残’可也。”
林子曰:“仁义之用至大,若五霸之假仁假义,犹足以尊周室而攘夷狄,况孟子之仁义本于性善者乎?其曰‘齐王犹反手’者,非虚语也。故假仁义之名,而济已之私者,霸也;根仁义之性,而服人以德者,王也。孔子曰:‘管仲之器小哉!’孟子曰:‘上下与天地同流。’小用之而小,大用之而大,此诚伪之辨,王覇之分也。”
林子曰:“尧舜性仁义者,汤武身仁义者也,五霸假仁义者也,杨墨外仁义者也。”
易之系辞曰:“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,穷理尽性以至于命。”昔者孔子之作易也,将以顺性命之理,是以立天之道,曰阴与阳;立地之道,曰刚与柔;立人之道,曰仁与义。中庸曰:“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。”以易中庸而并观之,则孟子之仁义,非性命而仁义者乎?非道德而仁义者乎?故曰:“予未得为孔子徒也,予私淑诸人也。”而况所谓“义内”之旨者乎?此孟子之仁义,万古所不能易也。
孟子正义卷上  门人卢文辉校辑
是诚何心哉
林子曰:“齐王不忍一牛之死,反而求之,不得吾心,非易之所谓‘日用而不知’邪?盖性在日用,苟能知其所以日用者从何而发,此其机也;不忍者情,苟能知其所以不忍者从何而发,此其机也。机也者,机也,一感通之下,而道体即为之呈露者机也。若不得其机,而影响于日用之间,亿逆于见牛之顷,是亦想象之知尔。反而求之,岂曰能得本心,而知其所以日用者哉?然不反而求之,而曰能契其机者,非也;若必反而求之,而曰能契其机者,亦非也。反之而无所于反,求之而无所于求,而恍恍惚惚之际,似乎有以启之而自契其机者。”
林子曰:“余读孟子书,乃知孟子之所以善教而因机利导之下,真足以激发而兴起人之良心者。其曰‘闻之胡龁’者,岂不喜得其间而为转移齐宣王之一机邪?而‘是心足王’之对,盖亦言有大而非夸矣。是虽五帝三王之所谓盛德大业者,则又安能舍此不忍人之心而别有惊人可喜之事邪?孟子又曰:‘见牛未见羊’,即此‘见’字,最当玩味,正所以发其机,启之而使萌也。盖有见则有触,既有触矣,而吾不忍人之心,有不萌其机乎?齐宣王虽曰‘戚戚然’而萌其机矣,然终不知所谓‘戚戚’者,此何心也,孟子至是亦且无如之何矣,但曰‘善推其所为而已矣’。然孟子之心不但已也,而‘兴危构怨’之问,乃所以激发其良心而兴起之者欤?其曰‘吾何快于是?’则亦能知所觉悟矣。即此觉悟,便是良心,扩而充之,则可以保四海。故曰‘王犹足用为善’,此孟子之所以予日望之也。”
乐以天下,忧以天下
林子曰:“孝子之于亲也,则曰‘父母爱之,喜而不忘;父母恶之,劳而不怨。’岂非其精神气脉流通于其亲而无间乎?仁人之于弟也,则曰‘象忧亦忧,象喜亦喜。’岂非其精神气脉流通于其弟而无间乎?王者之于民也,则曰‘民之所好好之,民之所恶恶之。’又曰‘乐以天下,忧以天下。’岂非其精神气脉流通于天下之民而无间乎?”
汤放桀
林子曰:“汤之誓众庶也,曰‘夏氏有罪,天命殛之。’而数桀之罪,则曰‘矫诬上天!’桀之矫诬不待论矣,岂汤之伐桀也,天固命之邪?要之非知天之圣人,真不足以语此。”
不动心有道
程子曰:“心有主则能不动矣。”何以主之?而无有乎所谓主之之法邪?林子曰:“曲艺且有法矣,而事心之大也,独无其法乎?孟子曰:‘君子行法以俟命。’而先王则有法服法言法行。”又问所以主之之法。林子曰:“主敬焉尽之矣。”
或问主敬之道。林子曰:“孔子之敬,即尧之钦也。故不待钦而自无不钦,不待敬而自无不敬者,尧也,孔子也,性之者也。有所事于钦而钦,有所事于敬而敬者,学尧者也,学孔子者也,反之者也。若周濂溪之主静立人极,程明道之心要在腔子里,杨龟山之人性上不容添一物,是皆不能外心以为学矣。岂以其坚执持守,以苟免怨尤焉已哉?朱子曰:‘敬则自然静,不可将静来唤作敬。’”
告子之不动心
林子曰:“心本圆融,亦本活泼,拘检愈严,而心愈不定也。故庭草盆鱼,傍花随柳,自能心与道而为一,道与心而相涵。千古而下,犹可以想象其自得之乐,自在之怀矣。若告子者岂知圆融之真机,活泼之妙用哉!朱子曰:‘告子之不动心,是操存坚执做。’”
吴生问曰:“断灭之与寂灭也异欤?”林子曰:“断灭也者,圜而坐之,如无情之木石断灭去也。故孟子之不动心者,寂灭也;告子之不动心者,断灭也。然而寂灭岂易为哉?以至虚至灵之本体,而甘心于无知无觉之木石断灭去矣,真可发一大笑。若后世学佛之徒,悉皆告子之流亚也。然求其能操存坚执,如告子之不动心者,亦难见其人矣。噫!”
持其志无暴其气
林子曰:“持其志,孟子之所以善事其心也;无暴其气,孟子之所以善养其气也。”
兆诰问养气。林子曰:“持其志,孟子之所以善养其气也。”又问“何谓持志?”林子曰:“求其放而已矣。”“然则康节所谓心要放也非欤?”林子曰:“孟子之所谓放心者,心放于声色之内,所谓蔽物而交物也;康节之所谓心要放者,心放于声色之外,所谓活泼而广大也。”
知言养气
林子曰:“知性则能知言,知命则能善养吾浩然之气。”
林子曰:“知周万物而不遗者,知性也;安土敦仁故能爱者,知命也。”
林子曰:“知命,则天下之至仁在我矣;知性,则天下之至智在我矣。仁而且智,故能生天生地,神鬼神帝,此尽性至命之一大效验也。”
林子曰:“若欲知性,莫先养神,而性也者,乃神之所从出也;若欲知命,莫先养气,而命也者,乃气之所从出也。”
善养浩然之气
林子曰:“气本至大至刚,亦本流行无间。”
程子曰:“孟子养气一篇,须是实识得有物,始可言养,无物又养个甚么?浩然之气须是一个物。”林子曰:“浩然之气,果有物乎?何以识之,又何以养之?不可不知也。”
或问浩然之气何以养之?林子曰:“气本于道,道本于性,性本于命,而其所以善养吾浩然之气者,以自有尽性至命之一大工夫者在焉。此其所以道通于有形之外,而气塞乎天地之间也。浩然之气,自反而缩,不谓之善养浩然,圣人之大勇乎?”
或问直养之直。林子曰:“直也者,直之也,入直之义也。敬而存之,存而守之者,直也。故直也者,心主乎中,而神守其舍也。”又问“直内之直,亦直养之直欤?”林子曰:“然。朱子曰:‘但得心存便是敬,勿于存外更加功。’故敬以直内,则心存矣。”
气体之充也,以直养而无害,则塞乎天地之间。并释
程子曰:“医书以手足痿痹为不仁,此言最善名状。”或问何谓也?林子曰:“气本充塞于其身,暴其气焉,则是不仁于其身;气本充塞于天地,暴其气焉,则是不仁于天地。”又问“何以仁之?”林子曰:“直而养之以仁其身,则四肢以畅,而是气自充塞一身之间者,本体之自然也;直而养之以仁天地,则万物以育,而是气自充塞于天地之间者,本体之自然也。孟子曰:‘气体之充也。’又曰:‘塞乎天地之间。’是虽有天人小大之不同,而其所以充之塞之而一以贯之者,则固无二道也。”
或问塞乎天地之间。林子曰:“天地即我,我即天地。故匹夫匹妇,含冤呼天,天且为之烈风,为之迅雷。夫匹夫匹妇至微也,又安足以动天地,而烈风,而迅雷邪?天地也,风雷也,匹夫匹妇也,盖浑沦于氤氲一气之中,譬手足之疾痛也,而心輙为之不宁矣。故时而夏焉,其气热,即不特近而四海之内,而远在四海之外,亦皆夏也,皆夏则皆热也;时而冬焉,其气冷,即不特近四海之内,而远在四海之外,亦皆冬也,皆冬则皆冷也。此非其浑沦一气而塞乎天地之间之明验欤?”又问“气本塞乎天地之间矣,而孟子则曰‘直养无害,则塞乎天地之间’者何也?”林子曰:“自夫人未有所养之先,而我则浑沦于天地氤氲之气之中,我即天地而非有二也;自夫人既有所养之后,而天地则浑沦于我浩然之气之中,天地即我而非有二也。”又曰:“达而在上而尧舜焉,太和元气流行于唐虞宇宙间矣;穷而在下而仲尼焉,太和元气流行于万古宇宙间矣。太和元气者,浩然之气也。太和元气流行于宇宙间者,浩然之气塞乎天地之间也。然是气也,阴阳能使之和,六府能使之修,老者能使之安,朋友能使之信,少者能使之怀,疲癃残疾能使之各得其生,鳏寡孤独能使之各得其所,飞濳动植能使之各适其性,而天地虽大,亦皆包罗于此身一气之中矣。”
其为气也,配义与道
林子曰:“浩然之气,正气也,道义之气也。浩然之气,自配道义,而非曰如此而道,如此而义,而思以配之也。”
林子曰:“是集义所生者,则浩然之气斯可以配义矣;必有事焉而勿正心,则浩然之气斯可以配道矣。”
告子未尝知义
林子曰:“仁内也,义内也,而礼而智,无不在内。故曰:‘仁义礼智根于心。’”
林子曰:“以义为外者,是外心也。”
林子曰:“孟子之仁义,仁内也,义内也;杨墨之仁义,仁外也,义外也;告子之仁义,仁内也,义外也。若告子者,果能知仁在内,则必能知义之非外也明矣。由是观之,告子非惟外义,亦且外仁。”
必有事焉,而勿正心
林子曰:“必有事焉者,以事心为事也。然心本正也,而亦奚待于正?故戒之曰‘勿正心’。夫既曰勿正心,则易失之忘,故戒之曰‘勿忘’。既曰勿忘,则易失之助长,故戒之曰‘勿助长’。”
程子曰:“勿忘勿助之间,正当处也。”而所谓正当处者,果何处也?其曰仲尼颜子乐处,而其所乐亦有处乎?不可不知也。
陈白沙曰:“舞雩三三两两,正在勿忘勿助之间。曾点些儿活计,被孟子一口打併出来,便都是鸢飞鱼跃。”
林子曰:“勿忘勿助,要识真心;既识真心,圣人见成。”又曰:“日用常行,勿求真心,元无所障,至虚至明。”
或问火候。林子曰:“绵绵若存,老氏之火候也。孟子所谓勿忘勿助,释氏所谓不得勤不得怠者是也。”又问真火本无候者何谓也?林子曰:“养珠者龙,抱卵者鸡,岂有言语传相告语哉?天机妙用,自然而然。”
林子曰:“火候之微,易尽之矣。阴阳消息,生生不穷。易曰‘生生之谓易’。故坤而复矣,而临,而泰,而大壮,而夬,而乾;乾而姤矣,而遯,而否,而观,而剥,而坤。阳火阴符,进退抽添,道岂远哉?故曰但至诚,合自然。”
仲尼贤于尧舜
献策生问曰:“仲尼果贤于尧舜欤?”林子曰:“为天下而生者,尧舜也;为万世而生者,仲尼也。故尧舜之达也,奉天以为天下矣;仲尼之穷也,奉天以为万世矣。”
或问“尧舜仲尼,道德异欤?”林子曰:“未有异也。”“事功异欤?”林子曰:“未有异也。”“然则宰我谓仲尼为贤也,亦非欤?”林子曰:“何可非也?昔尧舜天子也,以南面而赏罚之者易也;而仲尼匹夫也,以空言而是非之者难也。仲尼以匹夫之难也,而能以其道德成其事功,以与尧舜相等埒焉,此其所以为贤也。”
林子曰:“春秋之是,是以春也,仲尼无心也;春秋之非,非以秋也,仲尼无心也。”又曰:“以鲁而编年,以我而定是非,岂非以二百四十余年之间,天则有春秋,我则有是非与?尧在位七十载,而舜则五十,拟之二百四十余年,既已不逮仲尼矣;况万世而下,犹以春秋之所是,以是万世之是,以春秋之所非,以非万世之非。假若天壤有敝之时,而仲尼有尽之日,故曰贤于尧舜。”
闻其乐而知其德
林子曰:“夫孰不曰‘以我之声,而声天地之声’,殊不知天地与我无二声也;夫孰不曰‘以我之气,而气天地之气’,殊不知天地与我无二气也。余于是而知声一也,而盈天地间,莫非我之声也,莫非天地之声也;气一也,而盈天地间,莫非我之气也,莫非天地之气也。而声之未始声,而声之所从以出,气之未始气,而气之所由以生者,不谓之声气之元邪?而大乐与天地同和,盖为是尔。孟子曰:‘闻其乐而知其德’,岂非其作乐之圣人,而有得于声气之元者,德乎?”
人皆有不忍人之心
林子曰:“人之所以丧其心者,非其心之去已也,特交于物而为物所蔽也。无论途人,及至不道者,孰不以其心之既丧,而无有乎所谓圣人者?殊不知其见所可哀怜者,则恻隐之心,即此而在矣。故曰‘人皆有不忍人之心’,不忍人之心,心之圣人也。”
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
林子曰:“心之本体本如是,而非有所强也。”
林子曰:“方乍见孺子入井之时,其心怵惕,乃真心之发者,情也。真心者,性也,未发之中也。”或问“乍见之顷,岂其平旦未与物接之时之心欤?”林子曰:“是亦未与物接之时之心也。”“然此乍见之顷也,有思虑之心乎否也?”林子曰:“何思何虑?”“有将迎之心乎否也?”林子曰:“何将何迎?故无有作圣人之心则已,如有作圣人之心也,亦惟在于乍见之顷之心,而察识之,而扩充之尔?”
苟能充之,足以保四海
林子曰:“心之本体本如是,而非有所加也。”
林子曰:“凡有四端于我者,仁义礼智之根于心也,苟能充之,充此心也,足以保四海,以心之大,足以包罗乎四海者也。非惟充其心之大足以包罗乎四海,亦且充其心之大足以包罗乎天地也。惟其能包罗乎天地也,故其能斡旋乎天地。”
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
林子曰:“独善其身者,善止于其人之身焉已也。若与人为善,则人之善,皆我之善也;与天下人为善,则天下人之善,皆我之善也;与万世人为善,则万世人之善,皆我之善也。盖天下万世皆吾度内,而此心之分量本如是其大有远也。”
之景丑氏宿
林子曰:“天下之大,制命于天子;而列国分争,则制命于列国之诸候。若齐则沃土千里,带甲百万;而孟子于齐,称疾往吊,如入无人之境。至于医来,而孟仲子则曰‘今病少愈,趋造于朝。’则是孟子之心不白于齐矣。故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,喋喋然以明其不往见之义。然履齐之地,即齐之民,设若景丑氏执之以逄其君,孟子其将奈之何哉?纵有他虞,而有所不能恤矣。万世之下,孰有能知此义?”
有为者亦若是
林子曰:“圣人也者,天下后世所望而震也。而曰‘吾何畏彼’,又曰‘有为者亦若是’者,何也?以吾心之虚灵知觉者,圣人也;圣人之所以能虚灵知觉者,非以其心乎?此余‘心圣’之旨,欲与天下后世,共此虚灵知觉者,共作圣人也。”
井田
论语曰:“百姓足,君孰与不足;百姓不足,君孰与足?”而井田之制,盖不过欲使君民两足而非他也,然亦惟在其人润泽而举行之尔。
林子曰:“余尝考之尚书,稷既教民稼穑矣,乃命契为司徒,敬敷五教。载观鲁论,孔子适卫,惟曰‘庶而富之,富而教之’而已。至于孟轲七篇,而井田之说且谆谆焉。岂不以庠序之教从此而设,孝弟之义从此而申也?夫养固先于教矣,而养之之道,莫大于井田。今以井田之制言之:九夫为井,井间有沟;四井为邑,四邑为丘;四丘为甸,甸方八里,旁加一里为一成;成间有洫,其地百井,而方十里;四甸为县,四县为都,四都方八十里,旁加十里为一同;同间有浍,其地万井,而方百里;百里之间,为浍者一,为洫者百,为沟者万。既为井田,又必兼备沟洫。沟洫之制:夫间有遂,遂上有径;十夫有沟,沟上有畛;百夫有洫,洫上有涂;千夫有浍,浍上有道;万夫有川,川上有路。万夫之地,盖三十二里有半,而其间为川为路者一,为浍为道者九,为洫为涂者百,为沟为畛者千,为遂为径者万。此井田之旧制也。孟子曰:‘请野九一而助,国中什一使自赋。’余窃以为虽至国中,抑亦可以九一而行助法矣。然不曰国中为然也,甚而至于深谷峻山,亦得以因地度田,计亩均授。而变通宜民之下,概取其中之一区以为公田,刻石作某夫等公田字号;某区为某夫之私田,刻石作某夫私田金字号;某区为某夫之私田,刻石作某夫私田石字号;至于而丝而竹,而匏而土,而革而木,莫不皆然。是皆执方井之常,而使国中之人,以至深谷峻山,咸得以与于击壤之谣,乐乐而利利也。其详散见之诸拙集中,以补古先圣王制作之所未备者。”
林子曰:“周授田百亩,商七十,夏五十者异也,其所以度民力而量授之者同也。长短其度,损益其数,其三王之制也,而不相沿矣。”或人未达。林子曰:“余尝遍叩之诸老农曰:‘一夫所耕,不过今之二十亩,终岁勤动,乃望有秋。’由此推之,夏之五十亩,今之二十亩也;商七十亩,周百亩,亦今之二十亩也。沟洫庐舍,一仍其旧,而其制之不相沿也。其亦以立一代之规模,新斯民之耳目者乎?”
林子曰:“人人井其田,则天下之田,不浃旬越月,可得而井矣。”或问何谓也?林子曰:“譬人人之易其田也,春而耕焉,夏而耨焉,不浃旬越月,而天下之大,无不耕不耨之田矣。若苏洵其骨已朽之说,岂其以天下之田,惟令一人遍而井之,故直待百年而后成欤?夫以天下之田,惟令一人遍而井之,则亦以天下之田,惟令一人遍而易之者欤?井天下之田也,直待百年而后成,则其易天下之田也,亦待百年而后熟欤?何其迂也?堪发一笑!”
或曰:“今之民能受田百亩者何也?”林子曰:“井田坏矣,民各私其业矣,而无田之民之可佣者众也。田复井矣,则天下无不受田之民矣。八夫迭耕,又安有无田之民可佣邪?
或者以亟夺富民之田为辞。林子曰:“井富人之田矣,世其子孙而差其官焉,又奚以亟夺为忧哉?”“然则曷官?”“诗曰:‘田畯至喜。’又曰:‘嗟嗟保介。’则田畯保介其官矣。公田量入其家,而农人之易其田也,复令治之。书所谓‘与国咸休’是也。然富人之田,或不再世而属之他人者亦多有之;第今官矣,又且及其孙子矣,即富人虽甚愚也,其有不欢欣以献其土于上,以飨其利于世世者?未之有也。”
秋阳
林子曰:“天之上,一日一月,五星二十八宿也;而天之下,亦一日一月,五星二十八宿也。”兆居生曰:“敢问天之下何者谓之日,何者谓之月,何者谓之星若宿也?”林子曰:“唐之时,尧日也,舜月也,禹皋稷契,暨诸百揆四岳,五星二十八宿也。虞之时,舜日也,禹月也,皋陶稷契,暨诸百揆四岳,五星二十八宿也。故尧舜御天以当阳而中天乎,唐虞矣。然不特达而在上,一日一月,五星二十八宿也;虽穷而在下,亦一日一月,五星二十八宿也。”又问何谓也?林子曰:“春秋之时,孔子日也,颜回月也,闵冉而下,五星二十八宿也。故仲尼素王以当阳,而不夜乎万古矣。若孟子虽日也,岂曾子之所谓秋阳邪?故日也者,天资之以启明,月资之以出皎,五星二十八宿资之以景耀;而天地之阳,则皆萃于日矣。故日也者,太阳也。”
林子曰:“尧舜太阳也,而唐虞之世,皆在尧舜照临之中矣;仲尼太阳也,而万世而下,皆在仲尼照临之中矣。尧舜以御天而抱太阳也,故其兢兢业业,以君天下,而其心则惟恐天下之大,有一人焉之不与于照临之中以为已忧也;仲尼以素王而抱太阳也,故其栖栖皇皇,以师万世,而其心惟恐万世之远,有一人焉之不与于照临之中以为已忧也。鸣呼!由春秋以来至于今,二千有余岁矣,然则继仲尼而作,以抱仲尼之太阳也者,余尚未见其人也。噫。!”
林子曰:“孔子以太阳照临万世,而万世而下,虽曰诵法孔子矣,而卒叛去之者不少也;岂孔子之太阳,而照临之有不及邪?譬之蝙蝠,不利于日,若昏夜之徒,是亦蝙蝠之类也。然孔子终不以昏夜之徒而不中天,既中天矣,虽有不利,不能恤也。”
冠义
孟子曰:“丈夫之冠也,父命之。”近世之冠其子也,无论贵贱,辄加幞头者何欤?即贵人之不藉于有土,而其子亦庶人也,以庶人而加幞头,则将何取焉?或曰:“此摄盛之道也。”林子曰:“此摄盛而踰其分也可乎?”曰:“此特其斯须之顷耳。”林子曰:“礼乐不可斯须去身,今以斯须而踰其分也可乎?冠义曰:‘见于母,母拜之。’从古以来,岂有母之拜其子邪?殆所谓‘瞽瞍北面而朝’,而先儒疑之是也。夫以天子之尊,固不可屈其父而摄盛之礼,乃可屈其母邪?孟子曰:‘非礼之礼,大人弗为。’”
居天下之广居
林子曰:“孔子尝言仁,而孟子得之,曰‘天下广居’。是吾心专直翕辟之机,与天地合其德,而广生大生者。惟此广居,实受天地之中以生,又在吾身之正中,故曰正位,易之所谓黄中通理,正位居体者是也。以此而圣神文武,以此而两天贰地,大中至正之道,易知简能之学,千变万化,都由此中出矣,不谓之大道而何?”
易曰:“洗心退藏于密。”此言心,即孟子所谓不失赤子之心也。夫赤子之心既不失矣,不谓之居天下之广居乎,立天下之正位乎,行天下之大道乎?常清静经曰:“内观其心,心无其心。”此言心,即释氏所谓肉团心也。夫肉团之心既无其心矣,而所谓富贵也其能淫乎,贫贱也其能移乎,威武也其能屈乎?
昔者纪渻子为王养斗鸡,十日而问:“鸡已乎?”曰:“未也,方虚憍而恃气。”十日又问。曰:“未也,犹应向景。”十日又问。曰:“未也,犹疾视而盛气。”十日又问。曰:几矣,鸡虽有鸣者,已无变矣,望之似木鸡矣,其德全矣。异鸡无敢应者,反走矣。林子曰:“大学所谓止至善,而定而静而安,不谓之木鸡之德全乎?故能富贵不淫,贫贱不移,威武不屈而孟子之所谓大丈夫者,其德全矣。”
父母之心
兆恩少习举业,至壮年乃始弃去之,而为身心性命之学。偶有所闻,即欲以三教合一,归儒宗孔之旨,以三纲天下万世道释者流,此则兆恩之志也。盖夫人之志,以其家为已分内事也。而一家之内,有男不婚,有女不嫁,夫人之心常恻然也。若兆恩不自惴分,以天下万世为已分内事也。而天下万世,有男不婚,有女不嫁,兆恩之心亦恻然也。故曰父母之心,人皆有之。而为天下万世虑者,能无有家有室之愿乎?此兆恩之所以二十年来,孜孜汲汲,而不敢少怠者,亦惟此三纲之故尔。
迫斯可见
或问林子召之固不往见矣,而卑词厚币,则亦不之往与?林子曰:“余安得违礼而不之往邪?”又问:“或有造林子之庐,而林子不之见乎?”林子曰:“余安得不见?余岂踰垣闭门者流哉?若不致敬尽礼,余亦不愿见也。”
卢文辉曰:“不可见而见者,为失已狥人;可见而不见者,为绝人逃世。惟大人为能以礼重其身,又能重其身以兼善天下,如伊尹是也。”
孔子惧作春秋
林子曰:“春秋者,其孔子赏罚之书乎?赏以法天之春,以仁物也;罚以法天之秋,以肃物也。故命之曰春秋。然以春秋为鲁史者何也?岂不以周之失道,道在于鲁,鲁之失道、道在于我欤?故以鲁而编年,以我而定是非,则知圣人之意微矣。”
林子曰:“天以春而是,以秋而非。仲尼以是而春,以非而秋。故标其经曰春秋也。今以名其世,是仲尼之世有春秋,犹尧舜之世有唐虞也。书曰:‘帝乃殂落’,又曰:‘陟方乃死’,春秋曰:‘孔丘卒’,其旨微矣!”
林子曰:“尧则天而治,七十载者唐也;舜无为而治,五十载者虞也;仲尼操南面之柄而是非之,二百四十载者春秋也。”
林子曰:“仲尼以其道而是非焉,是非一天也,固天之春秋也;尧舜以其位而赏罚焉,赏罚一天也,亦天之春秋也。”
林子曰:“在天谓之春秋,在人谓之仁义,在上谓之赏罚,在下谓之是非。”
卢文辉曰:“春秋一书,为君父正大权,为臣子立明鉴也。”出夏心集
邵康节曰:“岂谓圣人无缺典,此非惟圣人为然也,是虽天地亦有之。天地之缺典,天地之春秋也。”或曰:“天何言哉?四时行焉。一春一秋,乃天之常。天岂其有缺典邪?”林子曰:“岂谓是哉?余窃以天之春秋,寄于帝王之赏罚矣;而帝王之赏罚,乃所以成能乎天地而春秋之也。时至春秋,帝王无赏罚矣;帝王无赏罚,天地无春秋矣;天地无春秋,岂非天地之缺典邪?故托南面之权于二百四十年间者,虽以补帝王之赏罚,实以补天地之春秋也。”
或者以春秋表年首事,当以四时之说为正。林子曰:“当其时,晏子则亦有春秋矣,岂非窃取圣人之美名,以标题其所论著哉?何尝首事表年如世儒所云也?”
林子曰:“春秋编年,不以周而以鲁者,其亦东周之意乎?”
林子曰:“孔子之春秋,即汤武之放伐,盖所以奉天之命而是非之者,天之事也。岂徒操南面二百四十余年之权已哉?王不称天,概可见矣。故春生秋杀,天之事也。是而春之,非而秋之,圣人之所以体天以行事也。”
或问:“春秋者天之事也,其旨何如?”林子曰:“岂惟春秋为然哉?若舜禹乃天之所与也,而尧舜则代天以禅受之;桀纣乃天之所废也,而汤武则代天以放伐之;周之失道也,求车求金,而孔子则代天以春秋之。要之圣人之所存也无非天心,故其所行也无非天事。”
林子曰:“天无私也,圣人无私也,故无私所以奉天也。以此无私而存诸心也,谓之天心;以此无私而见诸事也,谓之天事。”
杨墨
林子曰:“杨墨之道,仁义之害也。彼其始也,岂不知仁义之为美也。学术之不明,察理之不精,遂至于为我而害义,兼爱而害仁也。君子当知其意见之偏,而非用心之不正也。吾人讲学,其可任其意见之偏,而至于不仁不义之归也哉?”
孔子之道不著
或问孔氏之儒,岂不较然著明于世邪?林子曰:“孔氏之教,虽云显矣,而孔氏之道,犹有所未明。若所谓文行忠信,诗书执礼,是乃孔氏之教,德之见于行也。世之儒者,则以为孔氏之道专在于是。此孔氏之道,所以不明于天下后世也。”
陆子静曰:“秦不曾坏了道脉,至汉而大坏。”岂不以秦之焚诗书也,特以坏先王之典籍尔;道脉在人,犹为无恙。若汉之注诗书也,又且以坏先王之道脉矣;典籍虽存,竟成虚语。嗟乎嗟乎!岂特汉之时儒者为然哉?此盖不得圣人之心,而揣逆训释,又烈于秦人之火矣。先圣之道,熟与闲之?是则可惧也已。
林子曰:“世之治学术而病学术者多矣,‘兼爱’则为仁之病也,‘为我’则为义之病也,‘不动心’则为心之病也,‘疏释’则为孔曾思孟之书之病也。故达而行其道,而人不病于政治,则尧舜其人也;穷而明其道,而人不病于学术,则仲尼其人也。今皆病于学术矣,而仲尼之心法不著。意者疏释盛而议论多主于先入,而揣度亿逆,以自凿其智乎?此古今之病之最大也。而其为害也,殆有甚于夷狄猛兽。余为此惧,则亦安能得仓扁之圣药,播其方于远迩,以瞑眩此先入者流乎?”
能言距杨墨者
程子曰:“佛老之害,甚于杨墨。”又曰:“杨墨之害,亦经孟氏辟之,所以廓如也。”朱子曰:“杨朱即老聃弟子,孟子辟杨朱,则老聃在其中矣。由是观之,则无君禽兽之教,非老聃其首恶与?孟子何不究其害之所由始,以辟老聃,而曰老聃在其中者何与?岂其司刑者乃专治余党,以概见其首恶之非乎?夫于首恶之老聃,则固释之,余党之杨朱则必刑之,而孟子之是非,必不若是其悖也。且杨朱后孔子而生,去老子世代甚远,而谓之老子弟子者,余不能知之矣。老子尝有言曰:‘大丈夫处其厚,不处其薄。’又曰:‘修之于天下,其德乃普,谓之拨一毛而利天下不为可乎?’唐韩退之曰:‘其幸而出于三代之后,而不见黜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。’夫老子实与孔子并世而生,岂其害甚于杨墨,而孔子又从而问礼欤?”
或问:“古先圣贤,多所论著,今以愚之鄙见言之,惟定千古之是以为世法,斯亦足矣;又奚必正人之非是而深诋之,似有伤于忠厚之意者,而况彼之学且既信于人哉?”林子未之答,乃先诘之曰:“如子所言,岂不以一乡皆称原人焉,无所往而不为原人,是乡原之谨厚,既信乎其乡矣,而孔子则曰:‘过我门而不入我室,我不憾焉者,其惟乡原乎?乡原德之贼也。’不谓之似有伤于忠厚之意欤?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,是杨墨之仁义,既信乎天下矣,而孟子则曰:‘是无父也,是无君也。无父无君,是禽兽也。’不谓之似有伤于忠厚之意欤?告子之不动心也,子莫之执中也,想当其时,人亦信之,而孟子一则曰:‘未尝知义’,一则曰:‘犹执一而贼道也’,亦不可不谓之峻且严矣,不谓之似有伤于忠厚之意欤?抑岂知圣贤乃为斯道而生,而其所以见之言语文字者,无非为斯道计,而惟恐其言之信于人,足以乱德也。故其言之未信于人,而不与之辩焉,犹之可也;若其言之既信于人,而不与之辩焉,恶乎可哉?余于是而知拨乱而反之正者,古先圣贤之所以廓清乎天下也,反经而明其是者,古先圣贤之所以廓清乎万世也。故曰:‘予岂好辩哉?予不得已也!’”
林子曰:“治之隆污,学之显微,系于圣人。而圣人之生,代天顺时,各分司其事,固不必于同,亦不必于异。故孔子老子释迦,为万世而生,以开心学之源,而天下之道,亦未始不同归而致一矣。今观孔子之书,似多详于外,所谓‘民可使由’之道,而外者亦非外也;老子释迦之书,似多详于内,所谓不可使知之道,而内者亦非内也。故大易之玄微,中庸之奥义与夫论语一贯无言,大学定静格致,孟子养气知天等章,是皆心身性命之语也,较之二氏,有何差别?但后世不知根本工夫,真实学问,每以威仪文词之粗迹求孔子,遂以孔子专在于外,则二氏心身性命之语,岂能探其精微之旨邪?而二氏者流,又不以事心为大,而以离尘为高,此道术所以为天下裂,而师各异教,遂分而为三矣。昔者杨墨塞路,孟子辞而辟之。今儒门者流,知尊孔子,而不知所以尊,遂使孔子之道不著;玄门者流,知尊老子,而不知所以尊,遂使老子之道不彰;性门者流,知尊释迦,而不知所以尊,遂使释迦之道不明。是三门之塞路也,甚以杨墨,而余心性之说,喋喋不已者,亦非徒好辩焉已也。衔木填海,怒臂当辙,固已知其不胜任矣,但余真有见于三教合一之理,诚不可不令天下后世共知而共闻之耳。
      门人   黄道祥   蔡进良   吴升   陈守祚   施信厚   庄菲   苏文福   林尧贞   萧琪   郑朝开   林一教   施信甘   郑瑶  苏应道   命梓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林子三教正宗统论     第二十六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 88.四书正义   孟子下
88. 孟子正义卷下   门人卢文辉校辑
道二
林子曰:“孟子曰:‘道二,仁与不仁而已矣。’盖道者,行道之道,即‘路’是也。故尧舜之所由者,仁路也;幽厉之所由者,不仁之路也。欲知尧舜幽厉之分者,无他,直所从由之路,仁不仁之间尔。”
惟大人格君心之非
林子曰:“格者格也,格而去之之义也。书曰:‘格其非心’,孟子曰:‘格君心之非。’或谓‘感格君心之非’者非也,谓‘感格君心’则可,谓‘感格君心之非’,似于文义为戾。”
林子曰:“大学之道,格其心之非也;大人之道,格君心之非也。格其心之非也,而平天下之机在我矣;格君心之非也,而定国之机在我矣。若必于物而正之,是其所正者物,而非心也。岂大学之学,平天下之要道邪?若必于政而间之,是其所间者政,而非心也。岂大人之学,定国之要道邪?故为学而不格其心之非焉者,孟子所谓自贼者也;为臣而不格君心之非焉者,孟子所谓贼其君者也。”
舜不告而娶
林子见时有不昏者,而必语之曰:“子之一身至重也,天开地辟,而人生焉,世世不绝,而至于子之身,自是子而复孙,孙而复子,至于天地未有终穷之时,尚未艾也。是子之一身,上而为天地开辟以来祖宗精神之所聚,下而为天地未有终穷之时子孙命脉之所寄。所系之重至于如此,而子乃忍于断弃伦续,以为高且洁者,其殆未闻舜之大孝,孟子‘无后’之旨乎?”
黄帝,老子,道家之祖也。黄帝四妃二十五子,而老子之子宗。林子曰:“岂惟黄帝老子,至于列御寇庄周,及诸所称玄也,则亦有而昏而嗣者,是道家之伦属,余尝闻其语矣。若今之真人府,张道陵之后也。道陵汉和帝时人。孙子传至于今不绝,是道家之伦属,余又见其人矣。释迦,释氏之祖也,妻耶输氏多罗,子罗睺罗。”林子曰:“岂惟释迦,至于维摩诘,傅大士,及诸所称禅也,则亦有而昏而嗣者,是释氏之伦属,余尝闻其语矣。若今之茶马司所辖诸国,皆西僧之酋也,室家俱有,嗣续相传,是释氏之伦属,余又见其人矣。今之和尚道士,率以不昏不娶为高,岂今之和尚道士,清净寂灭反有过于黄帝老子释迦也哉?”
林子曰:“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。纵能作佛,且不可以无后,况甘心于无后,而又无作佛之心乎?然而学佛者概多庸流,而释氏之旨,安能顿悟?乃于男女之大欲,即能断而弃之,岂人之情哉?必不然矣!是故袈裟昌而伦属灭,非释迦之罪,学释迦者之罪也。”
东夷之人也
或问释迦不生于夷与?林子曰:“玄德之舜,至德之文王,华人得而夷之乎?”
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
林子曰:“大人而赤子者,寂然不动也。赤子而大人者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也。”或曰:“赤子之心寂然矣,何为乎其不能感而通邪?”林子曰:“赤子之寂然者,犹反舌而无声也,春至能言,岂非所谓大人感之而遂通邪?”
林子曰:“吾有知乎哉?无知也,大人之赤子也。”
林子曰:“余尝即耳目而例论之:赤子之耳,赤子之目,赤子之心,一也。及壮且老,亦此赤子之耳,亦此赤子之目,亦此赤子之心,而未尝改乎其初也;故率其耳之性而未有不闻,率其目之性而未有不见,率其心之性而未有不知不觉者,自然而然也。岂其学闻学见,而后能闻能见,学知学觉,而后能知能觉邪?”
君子深造之以道,欲其自得之也
林子曰:“深造,即易之退藏于密也。其曰道,即不动心有道之道也。道即法也,行法俟命之法也,故曰心法。自得之也者,得我本来所自有之物也。浑然在中,粹然至善,天之所以与我,而我之所以为我也,故曰自得。‘自得’也者,得吾元所自有也。凡言‘之’字,皆有所指而言也。岂非尧舜之中,孔子之一,乃吾之真去处,我之所自有也?故深造之,深造此也;自得之,自得此也。孔子曰:‘知之者,不如好之者;好之者,不如乐之者。’又曰:‘知及之,仁能守之。’中庸曰:‘博学之,审问之,慎思之,明辨之,笃行之。’而孔曾思孟之书,言‘之’字甚众。”
居之安
林子曰:“草木从根而发,人之根在于神明之舍,易谓之太极。故寂然不动者,植根固也,孟子所谓‘居安’者是也。而感而遂通,则华见乎外也,孟子所谓‘左右逢原’者是也。余于是而知心安于神明之舍,太极立焉,而两仪,而四象,而八卦,无不备具,而万物亦生生而不穷矣。”
博学而详说之
林子曰:“博学而详说之,将以反说约也。此所云博学者,亦非他也。盖欲反之吾身而详说之,以求吾身之所谓约者也。”或曰:“开卷有益。而多闻多见,富于记诵者,不谓之博学而何?”林子曰:“诗书之有益于人也大矣!余岂不之知邪?若或诵诗读书,而耻受命于其师焉,吾见其必不能句,必不能读,必不能达其辞,必不能通其义,又况所谓精微之致,而千古不传之秘者。顾乃驰心于见闻之末,记诵之博焉,则亦安能不得人之得以为得,而言人之言以为言邪?”
几希
孟子曰:“人之所以异以禽兽者几希。”而几希者,孔子之所谓仁也。程子亦谓之榖种。故果中之仁,榖中之种者,几希也。盖未发之中一太虚也,而其机之所萌,特几希之微尔。是故圣人知此几希而契其机焉,所谓“由仁义行”者是也。不思而得,不勉而中。若君子则存此几希而未能契其机焉,所谓“行仁义”者是也。必待察识,必待扩充。
林子曰:“孟子之所谓几希者,岂非我之性命,特几希之微邪?故惟此几希之性命也,而落于子宫之中矣,孔子则儗之以果实之仁,老氏则儗之以禽鸟之丹也。由是而五臓六腑,四肢百骸;由是而能视能听,能持能行;由是而能仁能义,能礼能智;由是而能圣能神,能文能武,其可得而拟议乎?其可得而测量乎?而此几希性命也,不谓之仁,不谓之丹而何?岂曰以此而在世间也,两精相搏而神应之,千百斯男,生生而无尽哉?亦且以此而出世间也,两精相搏而神应之,百千万亿,化化而无穷矣。”
舜明于庶物
林子曰:“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。惟此几希也,人人具足,无欠无余。天之所以与我者,不其厚乎?所谓‘性善’者是也。庶民去之,君子存之,而舜则无所于存而无不存也。故自能明庶物,而尽人物之性也;自能察人伦,而为人伦之至也。自能当仁而仁,当义而义,率而行之,无所于强也。所谓几希者,一也。而明物察伦,由仁义行者,一以贯之也。若杨墨者,为仁而害仁,为义而害义,至于无父无君,而卒流于禽兽之归者,以其驰骛于外,不知几希,不知性善,不知仁义之根于心也。”
林子曰:“孟子曰:‘由仁义行,非行仁义也。’集注有之。仁义已根于心,而所行皆从此出,非以仁义为美,而后勉强以行之。其曰根心而出者,岂非其不安排拟议,出乎其性,而以利为本与?而曰勉强以行之者,又岂非杨子为我以为义,墨子兼爱以为仁,告子戕贼人以为仁义,有以为之而失之凿与?”
林子曰:“明物察伦,由仁义行,而大舜之所以尽性而至命者,不过有此几希尔。故惟此几希也,而万物皆备于我矣。岂曰扩之足以配天地焉已哉?亦且能运虚空。故曰‘语大天下莫能载,语小天下莫能破。’”
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
林子曰:“上帝降衷,厥有恒性。是性也者,故也,我固有之也,所谓温故之故是也。”
林子曰:“故也者,命之自天,与生俱生。是盖天下古今,人人俱足,而其本来,原有此故物也。以故感故,故故相通,而所谓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,岂非‘故’也者,乃天下古今人人之所公共,而愚夫愚妇之可以与知而与能邪?”
易曰:“明于天之道,而察于民之故。”天之道,民之故也,一而已矣。若也不明于天之道,而曰能察于民之故者,未也。
林子曰:“天惟其有此故也,故天不劳,而星辰之所以森列也;圣人惟其有此故也,故圣人不劳,而变化之所以无方也。”
林子曰:“言故而不及于利者,非以明性也。故利也者,性而情之者利也。”又曰:“以迹而求天之故,则天可得而考矣;以情而求性之故,则性可得而明矣。”
或问以利为本。林子曰:“岂非释氏之所谓在事之先,取以本利者乎?推其本而利也,故其以利为本。而孔子则罕言利者何也?惟此‘利’字,不有颜曾,夫谁得而言之?故曰罕言。系辞曰:‘拟之而后言,议之而后动。’故利也者,不属于拟议,而亦无事于拟议,自能成其变化,顺以出之而无所于为也。其曰拟议而成其变化者,岂非所谓下学致曲而诚之之功,以造于上达而动而变而化之地邪?故拟议者可得而言之而使由也,而利则不可得而言之而使知也。”
君子有终身之忧
林子曰:“君子终日乾乾而不息者,忧其道之不明于吾身也。吾身明矣,又忧其道之不明于天下也;天下明矣,又忧其道之不明于后世也。夫忧其道不明于吾身,所谓为仁由已,我之忧可得而释也;而其道不明于天下,及于后世,君子不能致力于其间,此其所以有终身之忧,而不能一日忘于其怀矣。”
何以异于人哉
林子曰:“人皆曰圣人之异乎人也,而余则曰人之异乎圣人也。圣人每同人以为道,而人每异圣人以为人。”
林子曰:“和其光而同其尘,观圣人之外一众庶也;安汝止而执厥中,观圣人之内一圣人也。”
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
林子曰:“良人之妻妾,今也或是之亡也。噫!”
帝使其子九男二女
林子曰:“以天子之子,事舜于畎亩,舜将何以待之,况九男焉,而丹朱之又傲邪?以天子之女,釐降于匹夫,舜将何以刑之,况二女乎,而同居之又难邪?若帝尧者可谓善试舜矣。”
林子曰:“楚先生尝谓余曰:‘舜之父母及弟象,语其心则足以杀舜,然舜之有天下也,实惟其父母及弟象之功。若父不顽,母不嚚,弟象不傲,则舜之玄德,四岳安得而举之,帝尧安得而闻之?’又曰:‘舜上父母,下惟弟象,父母及弟象,尝欲杀舜,则其怨詈讪毁,以暴其恶于人者,何所不至?而邑人聚人都人,不信其父母及弟象之言,而信舜之心者何邪?舜不幸遭人伦之变,其亦诗之所谓他山之石,孟子之所谓拂乱其所为者与?’”
四罪而天下咸服
昔者善财童子,参无厌足王。无量猛卒,执持器仗,无量众生,各犯王法,或斩其头,或断其手。善财见已,而作是言:“云何于此而欲求法邪?”王告善财:“我得菩萨如幻三昧。”林子曰:“昔者舜之诛四凶也,而程子则曰:‘可怒在彼,已何与焉?’若舜者其亦所谓如幻三昧者与?无厌足王又有言曰:‘如我心者,宁于未来受无间苦,终不忍发一念,以与一蚊一蚁而作苦事,况复人邪?’若夫二乘,与诸小机者流,恶足以语此?”
林子曰:“四凶之罪,虞舜之慈悲也;少正卯之诛,孔子之慈悲也。”
林子曰:“无故不杀者,慈悲也;有罪必刑者,慈悲也。”
廷柱生问曰:“释氏之慈悲也,则刑不用矣,如天下何?”林子曰:“慈悲者仁也,人仁矣,顾不可以为天下邪?故刑期无刑者,慈悲也;罚不善人以安善人者,慈悲也。”
林子曰:“汉文帝奉黄老而除肉刑,隋文帝事浮屠而释流罪,吾恐黄老之清净,浮屠之慈悲,似不如是也。”
放勋乃殂落
林子曰:“殂者,神气归天,道家之所谓长生久视,白日飞升者是也。落者,体魄归地,释家之所谓四大假合,终归于尽者是也。”
文辞意志
林子曰:“何者谓之‘辞’?辞也者辞也,达其意而命之以辞者,辞也。何者谓之‘文’?文也者文也,修其辞而饰以文者,文也。故作者之饰以文矣,而有乖乎草创之初焉不可也;作者之达其意矣,而有戾乎念虑之微焉不可也。故北山之诗怨矣,其诗曰‘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。’意之命乎辞者,何其怨之深也!而诗人之志有不从可知乎?云汉之诗忧矣,其诗曰:‘周余黎民,靡有孑遗。’意之命乎辞者,何其忧之至也!而诗从之志又不从可知乎?”
林子曰:“意也者志也,志也者意也。志与意一也。亦无人我,亦无古今,说者设以其身焉处之,则说者之意,作者之志,有不相为感通者哉?固有人我不得而二之,古今不得而违之者,然而命乎辞者意也,意则本乎志矣,故志在于思归也,而意之命乎辞者能无怨乎?志在于为民也,而意之命乎辞者能无忧乎?”
以意逆志
林子曰:“逆也者,逆也,度之之义也。以意逆志,以心度心也。”
林子曰:“三教之书,类多寓言。故女娲非补天也,帝尧非射日也,齐人必非丐乞,邻人必不盗鸡,朱漫岂精屠龙之技,梁鸯岂擅驯虎之能?至于水火之入,蕉鹿之梦,草木之俱去,猕猴之习定,斗鸡解牛之义,断臂割体之忱,玄微之旨,都在言外。余于是知信而惑之者非也,恠而辩之者亦非也。”
林子曰:“炼石补天者,以修复五常于吾心之天也;射日落乌者,以顿消天变于帝德之盛也。丐乞之喻,昏夜之乞哀也;盗鸡之喻,迁善之不勇也。谓朱漫之屠龙也,岂不以技之至者,无所售于时,犹道之大者,无所容于世与?谓梁鸯之驯虎也,岂不以物之至暴者,尚可以养而驯,犹人之至愚者,亦可以善而化欤?水火之入,超神以外形也;蕉鹿之梦,处世亦大梦也。谓草木之俱去者,不曰法身之妙用乎?谓猕猴之习定者,不曰幻心之生灭乎?斗鸡之义者,动亦静也;解牛之义者,知养生也。至于学道之至诚,能忘乎臂,而不嗔之大定,不有其身者,岂真有是事者哉?亦寓言也。故信而惑之者,诞孰甚焉;恠而辩之者,愚孰甚焉?此三教之所由以分者,皆不达乎古人寓言之微旨也。”
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
林子曰:“尧舜之禅受也,则曰天与之;汤武之放伐也,则曰天命诛之。纪之诗若书,而曰天曰帝者何限也?若后世之矫诬也,率以圣人为口实焉。故孟子曰:‘天不言,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。’”
天与贤则与贤
林子曰:“或者以为武王既杀商受,何不逊其位于微子启,而白其心于天下万世哉?是内不足以自信,恐人之议已者之言也,盖未达乎天命历数之微矣。故尧舜之禅让也,天之与贤也;汤武之放伐也,亦天之与贤也。”
莫之致而至者命也
林子曰:“人而善也,有贵有贱,有富有贫,有寿有夭;人而不善也,亦有贵有贱,有富有贫,有寿有夭。善而贵也富也寿也,理之常也。而或有贱有贫有夭者何也?莫之致而至者命也。不善而贱也贫也夭也,理之常也。而或有贵有富有寿者何也?莫之致而至者命也。然此皆在外者也,而非君子之所患也。”
林子曰:“人而善也,而贱而贫而夭焉,则自有贵有富有寿者存矣;人而不善也,而贵而富而寿焉,则自有贱有贫有夭者存矣。故君子不以贵为贵,不以贱为贱,不以富为富,不以贫为贫,不以寿为寿,不以夭为夭。”
自任之重
林子曰:“始则放桀以革夏正,终则放太甲以定商邦,盖达于立君为民之微,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也。”
林子曰:“圣人之于天下也家之,于百姓也子之,其曰‘有不与被尧舜之泽,若已推而内之沟中’者,子而爱之也;曰‘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’,爱而教之也。”
林子曰:“达而自任以天下之重者,伊尹也;穷而自任以万世之重者,孔子也。”
归洁其身而已矣
林子曰:“苟可以仕,谓我为任可也;苟可以处,谓我为果可也。故曰‘归洁其身而已矣。’”
孔子进以礼退以义
林子曰:“圣人以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也,故用之则行,虽佛肸之召亦往焉;然其退必以义也,故受女乐则去之,视蜚雁则去之。或者以其视蜚雁也而去之,似有伤于果。殊不知礼貌既衰,则无用我之意矣;而犹然栖栖于利禄之间而不去,岂所谓不可则止之大臣,而舍之则藏之义与?”
伯夷圣之清者也
论语曰:“伯夷叔齐何人也?孔子曰:‘古之贤人也。’”而孟子则曰‘圣之清’者,何也?林子曰:“此所谓圣者,以其力之所至而造其极者言之也。故曰圣,譬则力也。其至尔力也。”又曰:“伯夷极其清之所至而为清之圣者也,柳下惠极其和之所至而为和之圣者也。犹杜甫极其诗之所至而为诗之圣者也,张旭极其草之所至而为草之圣者也。”或曰:“杜甫张旭,特技尔,岂其伦邪?”“然而能造其极而不可以复加焉者似也。孟子曰:‘大而化之之谓圣’,若隘与不恭也,岂其大而化之之圣哉?”
林子曰:“孔子圣之时者,以其心之圣,无方而无体也。若清若和若任,则有方有体,而非其心之圣之神矣。”
为其多闻也
或曰:“今日格一物,明日格一物,而子既非之矣;其曰‘为其多闻也’,则孟子之言亦非欤?”林子曰:“孟子之言何可非也?孟子曰:‘我非尧舜之道,不敢以陈于王前。’又曰:‘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,君仁莫不仁,君义莫不义,君正莫不正。’又曰:‘何谓尚志?仁义而已矣。即孟子之所学,与其所以事乎其君,皆仁义也。顾谓贤者之多闻,而有外于仁义乎?夫贤者之多闻也,或闻之于古,或闻之于今。如何而谓之仁,如何而谓之非仁,而天子则资之以仁其身,以仁天下,而正之也;如何而谓之义,如何而谓之非义,而天子则资之以义其身,以义天下,而正之也。若必即凡天下之物至于不可胜纪也,而日陈于天子之前,曰如何而谓之表,如何而谓之里,如何而谓之精,如何而谓之粗。则是使天子日敝精神于小知且不暇矣,而奚暇以治天下国家哉?”
性善仁义
兆豸生问性。林子曰:“性至无也,亦至有也。”兆豸曰:“何谓也?”林子曰:“四端具焉,未尝有四端也;万物备焉,未尝有万物也。”“然则老子何谓于仁义而搥提之?”林子曰:“老子岂以仁义为不美也,而故搥提之哉?盖性立天下之有,而为天下之大本也。故性立而仁义自生,易曰:‘成性存存,道义之门。’孟子曰:‘由仁义行,非行仁义也。’所谓本立道生,感而遂通之故也。故舍性以为仁,未必不害仁也;舍性以为义,未必不害义也。于是知孟子之仁义,盖有得于性善者也。”
义内
林子曰:“仁内也,义非外也。盖仁居其中也,而其所行之宜者皆由此中出矣。此孟子‘义内’之旨也。”
易曰:“敬以直内,义以方外。”孟子曰:“行吾敬。”故谓之内也。郭生起汾问:“何以谓之敬?”林子曰:“礼者敬而已矣。礼以复仁,敬以直内也。孟子曰:‘仁人心也。’而一点真心,孔子每以仁名之者,宋儒所谓杏仁桃仁是也。故仁在其中,而其所以见乎其外者,无有不宜也。敬以直内,而其所以见乎其外者,无有不方也。”
性情才
林子曰:“孔孟而下,无人识‘性’字之义。故人之性必善也,犹水性必润下也,火之性必炎上也,参之性必补人也,砒之性必杀人也,医家所谓烧药存性者,性也。”
孟子道性善矣,而有性不善者何也?林子曰:“此乃气质之性也。张子厚曰:‘形而后有气质之性。’故目形也,而目之性必悦色;耳形也,而耳之性必悦声。若夫天命之性,未发之中也,至虚无我,岂有不善?故有善无不善者,天命之性也;有善有不善者,气质之性也。然天命之性,虽无不善,而分量之大,又无不包。夫性之分量既无不包矣,是故古之圣人欲以尽其性也。天地且思以位之,而况人乎?万物且思以育之,而况人乎?鸟兽鱼鳖且思以咸若之,而况人乎?凡有血气且思以施及之,而况人乎?”
夫性一也,而张子厚则有天地之性,气质之性之不同者何也?林子曰:“张子厚天地气质之说,乃孟子有性有命之旨也。”然天地之性固皆善矣,而气质之性则有善有不善者何也?林子曰:“天地之性,性也,性而后有气,气而后有质。故有清有浊,有厚有薄,而始有善有不善矣。若夫天地之性,性而已矣,未始有气也,未始有质也,何清何浊,何厚何薄,夫岂其有不善也哉?”
林子曰:“遇君而忠心生,遇父而孝心生者,情也。欲为忠即能忠,欲为孝即能孝者,才也。此经生之所尝谈者,然而才则本于情也,情则本于性也。孟子曰:‘而以未尝有才焉者,此岂人之情也哉?’又曰:‘乃若其情,则可以为善矣,乃所谓善也。若曰才本于气也,岂其然哉?’”夫才既善矣,而曰‘不才’者何欤?林子曰:“才本善也,枉其才而不善也,故曰不才。”
夫均是才也,而又曰“小有才”者何也?林子曰:“天之降才本不殊也,凿其知而小之,故小。若禹皋稷契伯益,与夫周公之才,而孔子以为难而美之者,盖亦不枉其才,不凿其知,性情之而已矣。”然则后世所谓有才而无德者非欤?林子曰:“何可非也?其曰才善者,即孟子所谓良能,本之性情者,德也;其曰陷溺其心,禽兽不远者,即后世所谓才胜德者,不本之性情而不才也。”
林子曰:“感而遂通者,情也;行所无事者,才也。若有所拟议而失之凿焉,即不名情,即不名才,即情与才之不本于性也。故善言性者以利为本。”
林子曰:“性之而情者,利也,故其情善;性之而才者,利也,故其才善。”
林子曰:“性在作用,以利为本也;性在作用,无行而不与也;性在作用,不思不勉,从容而中道也;性在作用,施于四体,不言而自喻也。”
异见王因问波罗提尊者:“何者是佛?”曰:“见性是佛。”王曰:“师见性否?”曰:“我见佛性。”王曰:“性在何处?”曰:“性在作用。”王曰:“是何作用?我今不见。”曰:“今现作用,王自不见。”王曰:“于我有否?”曰:“王若作用,无有不是;王若不用,体亦难见。”王曰:“若当用时,几处出现?”曰:“若出现时,当有其八。”王曰:“其八出现,当为我说。”波罗提即偈曰:“在胎为身,处世为人。在眼曰见,在耳曰闻,在鼻辨香,在口谈论,在手执提,在足运奔。遍现俱该沙界,收摄在一微尘。识者知是佛性,不识唤作精魂。”王闻偈已,心即开悟,悔谢前非。林子曰:“亦孟子所谓因情验性之旨也。”
圣人与我同类者
林子曰:“圣人形凡民之形,则亦心凡民之心也;凡民形圣人之形,则亦心圣人之心也。形其形也,而谓其形之不类也可乎哉?心其心也,而谓其心之不类也可乎哉?”
林子曰:“万形一形也,而或有不类者,盖阴阳杂揉之气也。而心则无阴无阳,不属于气矣,又焉有不类之真心者哉?”
理义之悦我心
林子曰:“理义之悦心者,心之悦理义也。知之而好,好之而乐,以复此心之本体也,能无悦乎?”
夜气
林子曰:“夜气清明,而天理则常存矣。乍见之顷,亦夜气也,而反复牿亡,内交要誉,则情荡而性牵矣。岂其所谓本来面目,而能复其初邪?”
林子曰:“圣人之心纯乎仁也,而造次颠沛,无非夜气之清明矣。”
操存舍亡
易曰:“君子以惩忿窒欲。”若必于忿而惩之,于欲而窒之,而不审其所由来也,以实用其力焉,则为学之功不既疏乎?孟子曰:“操则存,舍则亡。”夫忿之不惩也,欲之不窒也,岂非所谓舍之而亡邪?故敬则自不亡也。或亡矣,则亦操而存之尔。夫既敬矣,夫既操而存之矣,则又安有忿而可惩,有欲而可窒邪?昔者有苗负固不服,帝乃诞敷文德而七旬来格。故主敬以存心者,为学之先务也。敷德以怀远者,为治之大端也。
或问曰:“出入无时,莫知其乡,是心之本体欤?”林子曰:“心之寂然不动者,心之本体也。莫知其乡,即出入也,出入即存亡也。而操之则存者,乃孔孟之所以教人以求放心而存成性焉者也。”
或问:“何者谓之操?”林子曰:“譬匹夫怀壁,而心在于壁焉,惟恐盗也得窃而有之矣。”
仁人心也
孔子曰:“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。”孟子愿学孔子者也,而释其仁也,则曰“人心也。”心即仁,仁即心,而心之生生者,仁也。
杨龟山曰:“论语言仁处,皆仁之方也。若正所谓仁,则未之尝言也。故曰:‘子罕言仁。’要道得亲切,惟孟子言‘仁人心也。’最为亲切。”林子曰:“孔子言仁,亦有最为亲切处,‘复礼为仁’是也。”或问玄牝之说。林子曰:“玄牝之门,譬莲子也,而非尧舜之所谓中者乎?为天地根,譬莲子之心也,而非孔子之所谓一者乎?此心未芽,生道在中;此心既芽,生意不息。而非余之所谓一在于中之中者一乎?故曰‘仁人心也。’而释氏之所谓正法眼藏涅盘妙心,亦是此意。由是观之,三教之道,曷尝有不同哉?但后世之儒,元不识仁,而溺闻以支;后世之道,元不识根,而玄远以荡;后世之释,元不识心,而苦空以槁。此三氏之教所由裂而分也。”
学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
或问“何谓放心?何以求之?”林子曰:“心之放于声也,从而求之以归于腔子里者,存心也;心之放于色也,从而求之以归于腔子里者,存心也。时时而求之,时时而存之,存之既久,心斯存矣。”“然而自放之,而自求之,而自存之,奚必学于人而问于人邪?”林子曰:“自有孔门心法者在焉,不学不问,安得而知之?”
时有儒流胡姓者,自以为能知心学之大。林子曰:“何以事心?而事心之法,子其知之乎?”胡姓者曰:“事心岂有法邪?”林子曰:“学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者,事心之法也。何以谓之放心?何以求之?”胡姓者曰:“即此便是心学,而又焉用法为邪?”林子曰:“人有鸡犬放,则知求之,而其所以求鸡犬者,岂无其法邪?”胡姓者曰:“事心之大,姑且未论;而其所以求鸡犬者,岂有其法乎?”林子曰:“夫求鸡犬之法,孰不能知之?特以其琐细鄙事,而吾子弗之察尔。故犬放矣,能无求之之法,而慎其出入之门乎?鸡放矣,能无求之之法,而处以栖息之地乎?若吾心之难驭也,盖有甚于鸡犬之放逸矣。操之而存,舍之而亡,而出入之门,栖息之地,真有不可不知也。”于是胡姓者,遂问吾心出入之门,栖息之地。林子曰:“吾心出入之门,栖息之地,是乃尧舜之中,孔子之一,所谓‘腔子里’者是也。”又问腔子里。林子曰:“此所谓‘腔子里’者,岂佛之所谓‘肉团心’者哉?乃我之真去处,易所谓‘殊途而同归’者,同归于此也;‘百虑而一致’者,一致于此也。”又问真去处。林子曰:“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者,以此真心,退而藏之于我之真去处也。故‘真去处’也者,乃我之真腔子里也;若以肉团之心,而为我之腔子里,殆非退藏于密之真实义也。”
物交物,则引之而已矣
林子曰:“心之圣人者,真心也,人人本自有之,而无有不善者,故曰性善。或为色所交,而起其色心,遂以色心而蔽其真心;或为利所交,而起其利心,遂以利心而蔽其真心。故曰:物交物,则引之而已矣。”
或问“物交物之物,与格物之物也,有以异乎?”林子曰:“无以异也。心之未交于物者,至善也。既交于物,为物所引,而始失其初矣。故格物也者,乃所以复吾心至善之地,而为学者作圣之功也。”
记曰:“物之感人无穷,而人之好恶无节,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。”林子曰:“若为物所交,则必为物所引;若为物所引,则必为物所化。人化物也者,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,是亦物也。此乃释氏轮回之大义也。”
林子曰:“即物即心,而人安能离物以冥心也?至于为物所化,而灭天理,而穷人欲焉,岂曰物之不善邪?其所以逐于物而化于物者非也。故大学所谓‘格物’者,非格物也,格其心之化于物者物也。”
或问曰:“心岂有物邪?”林子曰:“记曰:‘感于物而动,性之欲也。’性岂有欲邪?心之物,性之欲也。故圣人忘物者也,贤人格物者也,常人逐于物者也;圣人无欲者也,贤人寡欲者也,常人动于欲者也。”
林子曰:“心能离物,故能不物于物。”
林子曰:“心能离物,便是离妄。离物离妄,方名真心。”又曰:“心本无妄,物之者妄。心本无物,妄即是物。”
人皆可以为尧舜
林子每以人皆尧舜语诸生。或问“农与工商,抑亦可以为尧为舜与?”林子曰:“古人有言曰:‘道不以微贱而不与。’而子以为古先圣贤,必皆士者而后能为哉?而耕稼陶渔,版筑鱼盐,更无复有尧有舜有伊有傅有胶鬲者流,生乎其间哉?若苟以是心至矣,籍使非尧非舜非伊非傅非胶鬲者流,其可即以不能尧不能舜不能伊不能傅不能胶鬲,而遽弃之,以阻其向善之心哉?故曰‘归斯受之矣。’此孟子之所以必道性善,而言称尧舜也。”
夫尧舜既曰可得而学矣,而其所以学尧舜之学也,必如之何而后可?林子曰:“敬者,德之聚也,而学尧舜之学者,亦敬以聚之而已尔。故时而言也,心聚于中而言也。心聚于中而言,则谓之言尧舜之言矣;时而行也,心聚于中而行也。心聚于中而行,则谓之行尧舜之行矣。无一时而不心聚于中也,则无一时而不心乎尧舜矣;无一刻而不心聚于中也,则无一刻而不心乎尧舜矣。由此而进进不已焉,斯谓之允执厥中,而学尧舜之学矣。孰谓尧舜之不可为耶?”
林子曰:“‘人皆可以为尧舜’者,以本体之常明,本与圣人不异也。”
储子得之平陆
林子曰:“子以储子既曰得之平陆矣,而以币交而不之受也,不亦可乎受矣,而又不之见也,则亦不能无惑矣。区区尝考古圣贤之所以往来交际者,自有天则存焉,不违道不越礼。孟子曰:‘其交也以道’,斯孔子受之矣。彼既以道而交矣,而孟子焉得违道而不受邪?礼曰:‘来而不往,非礼也。’彼既不以礼而来矣,而孟子焉得越礼而必往邪?要之古圣贤之所知者,道而已矣,礼而已矣。若夫五十镒,七十镒,百镒,盖自孔孟视之,特一芥尔,而况于币交之细者乎?故可受则受,不可受则不受;可见则见,不可见则不见。此乃圣贤居身之珍,而天下万世,莫之能违,莫之能越也。”
林子曰:“子以之齐不见储子,终不免有严严气象,区区亦未敢以为然。若储子则未之先也,而之齐而不之见者,岂非孟子礼义之中正邪?”
动心忍性
林子曰:“金不炼,其能精乎?玉不琢,其能器乎?木不绳,其能正乎?不困心,不衡虑,其能作乎?不征色,不发声,其能喻乎?不动心,不忍性,其能当天下之大任乎?”
林生欲入山隐居,告之林子。林子曰:“如子所见,谓之求静则可,谓之修道则非也。”林生曰:“以山之静也,顾不可以修道欤?”林子曰:“譬之金焉,愈试之火则愈精矣。故周旋于人伦日用之间者,金之火也。”林生未达。林子曰:“天地之性,吾之真金也,人人之所必有者;气质之性,金之浊滓也,上智之所不能无者。若以人伦日用之火而日炼之,则气质之性日除;气质之性日除,则天地之性自见。故尧舜之父子也,汤武之君臣也,周公之兄弟也,仲尼之夫妇也,乃人伦日用之火之最大者。而数圣人者,惟能以其火而日炼之,遂得以动心忍性,而成其盛德大业矣。然道释之书不有言乎?道书曰:‘何必深山守静孤。’又曰:‘闹处炼神。’释书曰:‘虽不出家,于道亦得。’又曰:‘喧闹繁扰,何处而非道场?毁骂叱辱,何者非我本师?’亦所以炼其金,而日试之于人伦日用之火也。今吾子顾乃欲入山隐居去矣,犹袭金而笥之,是金之未试于火也。金未试于火,则金必不能精,吾子甚无袭金而笥之,以求静于山也。”于是林生不复有入山之志,遂借其火于人伦日用之间。
尽心知性
孟子曰:“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。”或问何以尽之?林子曰:“尽有二义:心有天心,有人心。若所谓人心者,是乃思虑之心也。思虑之心,乃所以迷乎其性也。若或不能尽去此思虑之心,而得其虚灵之本体焉,则是性也,岂其可得而知邪?故必思虑之心既尽,而后真性之机自见矣。感而常寂,本体昭然。其所谓天心者,是乃何思何虑之心也。何思何虑,心之本体然也。故天无不覆也,亦且不足以儗此心之大;地无不载也,亦且不足以儗此心之广。若或不能尽此心之分量,而若是其大且广焉,则是性也,岂其可得而知邪?盖真心是性,真性是心,而心之无所不统者,乃性之无所不包也。”
林子曰:“尽也者,尽之也。心无其心而性之者,尽之也。尽字当对存字看,故存心也者,犹有待于存,与圣人之尽心,而心复为性者,自不同也;养性也者,犹有待于养,与圣人之知性,而性自我立者,自不同也;事天也者,犹有待于事,与圣人之知天,而与天为一者,自不同也。”
林子曰:“未能尽心,而存心之功,不可不知也;未能知性,而养性之功,不可不知也;未能知天,而事天之功,不可不知也。”
立命
林子曰:“尽心知性,知性知天,释氏所谓最上一乘也。存其心养其性,所以事天者,是乃入门之一工夫也。心既存矣,性既养矣,而命不可不立也。然而立命又在于修身。”或问性命之学,何以又在修身为哉?林子曰:“古先圣人所谓心身性命之学,缺一不可也。若或以心之神,寄于肉团心矣,能不憧憧往来,朋从尔思乎?降而伏之于吾身之中,心则蕴而为性矣。心蕴而性,故能殀寿不贰。性岂不由此而尽,命岂不由此而立邪?”
林子曰:“孟子曰:‘知其性则知天矣。’此言天,即命也。中庸曰:‘天命之谓性。’盖性本于命,命出于天。天也者,自然而已矣。然我之天则自然有是命,而我之命则自然有是性也。书曰:‘自作元命。’岂非所谓命自我立,而我命由我不由天邪?”或人异之。林子曰:“不足异也。此乃尽性至命之一大明验也。故我能自立我之真性命也,则我之性命不属于天也明矣。不曰我之真性命不属于天,而我之真性命,亦且不属于我矣;不曰我之真性命不属于天,而天之真性命,亦且不属于天矣。我也者,真我也。真我无我,而天之所以为天者,岂不以天之真我能生天乎?我之所以为我者,岂不以我之真我能生我乎?故天之真我,天固不可得而我之;而我之真我,天亦不可得而我之。故曰我命由我不由天。”
万物皆备于我矣
林子曰:“何处不是天,何处不是地,何处不是我?何处不是刚大之气,何处不是我?天地之内,天地之外,何处不是太虚,何处不是我?惟其天地皆我也,故盈天地间皆物也,则皆备于我也。惟其太虚皆我也,故天地亦物也,亦在太虚之中,而亦备于我也。”
林子曰:“我也者,我也。譬之镜焉,而万象之森罗也涵矣。”
林子曰:“我也者,我也。无我之我也,若计有我,即不名我。”          
或问:“我有我也,安得谓之无我?”林子曰:“有我相,则四肢百骸,皆非我也;无我相,则天地万物,皆是我也。若必认天地万物以为我,则我亦非我也。故不着于我,不着于天地万物者,真我也。”
卢文辉曰:“真我无我,能我天地;真我无我,能我万物。然而真我者,真性也。真性无所不包者,真我无所不备也。”
反身而诚
孟子曰:“万物皆备于我。”我也者我也。我之本体,寂然不动者,诚也。反身而诚者,反之身而得其寂然不动之本体也。既曰汤武反之也,又曰汤武身之者何也?反身而诚也。
周子曰:“寂然不动者诚也。”反身而诚,止于其所,定而能静,静而能安,无思无为,斯乃谓之至诚之道矣。易曰:“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。”寂而常感,感而常寂,天机自在,不假强为也。
孟子曰:“万物皆备于我矣。”此言“我”,无我之我也。无我之我,是名真我。又曰:“反身而诚。”此言“身”,非身之身也。非身之身,是名大身。夫真我无我,今且未论;而非身大身,则将何以反之?林子曰:“不以其身之身以为身也,而以其非身之身以为身也。其曰‘反’者,盖反此非身之身而身之,以复我虚空之本体也。故非身之我,而万物则皆备之矣。然天地亦物也,其能有外于非我非身,虚空之本体乎?”
行矣而不著,习矣而不察
林子曰:“践其迹而不求之心,焉能著?习其迹而不求之心,焉能察?古人有言曰:‘心外无道,道外无心。’既不识心,岂能知道?”
过化存神
林子曰:“不怨不庸不知者,过化也,其皆神之所为乎?”
君子所性
孟子曰“仁义礼智根于心”者,何谓也?或曰:“性中有仁有义有礼有智者,根之也;然性兮本虚,而曰仁曰义曰礼曰智,则又根在何处?”或曰:“性中不有仁不有义不有礼不有智,则恻隐羞恶,辞让是非之端,则又从何而见?”然而无仁有而仁,无义而有义,无礼而有礼,无智而有智,而其机之萌者本乎性也。故曰“君子所性”。然性本空也,真空不空,而仁义礼智,乃其所性而有也。
根于心,其生色也,晬然见于面
孟子曰:“仁义礼智根于心,其生色也,晬然见于面。”此言心,乃孔子氏所谓中心之心也。夫仁义礼智既根于心矣,而生色晬面,乃其诚中形外,而为根心之征也。或者疑之。林子曰:“孟子之言岂欺我哉?子独不见心愧而面即赤,心恐而面即青乎?而根心晬面,子又何疑焉?”
盎于背,施于四体,四体不言而喻
林子曰:“孟子之盎背,易之艮背也。其曰‘四体不言而喻’者,岂其有以命之,而动作施为之际,固有不可得而知者。然盎有‘盛之’之义,孔子曰:‘洗心退藏于密’,退而后之者,背也;盎而藏之于背,抑非密欤?故人之始生也, 地一声,而一点真阳落乎其中者,则生生不息之仁存焉。此孟子盎背之大旨,圣贤传授之要法也。”
欲知舜与跖之分
林子曰:“夫跖天下之至恶也,而其心之圣人未始与舜异也。但舜能充其善之端,无所往而不为善也;而跖则纵其利之端,无所往而不为利也。此盖善利之几,仁不仁之路,其端甚微,诚不可不辨也。”
林子曰:“昔者宋儒尝有言曰:‘中间无住脚处’。余每诵斯言,未尝不惊魂骇魄,而其所谓‘中间无住脚处’者,岂不以利善之间,仁不仁之道,而其路头之所由以分者,真无可住脚处邪?惟圣罔念,即以名狂。惟狂克念,亦能作圣。出此入彼之机,其严如此,此君子所以日夜孶孶而不敢怠也。”
子莫执中
林子曰:“忘之而允执之者,尧舜之中也;外之而度取之者,子莫之中也。”
林子曰:“知尧舜之性之,则知尧舜之中也。若于动静云为之际,而求其无过不及之中焉,是亦子莫之中也。子莫度杨墨之仁义而执其中者,贼道也。”
有伊尹之志则可
林子曰:“就汤就桀者,任也;相齐相燕者,谋也。故曰‘有伊尹之志则可。’”
其君用之
林子曰:“君子之在天下也,其君用之,必如成王之于周公也,然后得展其才;其子弟从之,必如七十子之于孔子也,然后得施其教。夫如是则出不徒出,而其道可行于时也;处不徒处,而其道可明于后也。”
舜视弃天下
林子曰:“舜之受天下也,犹受一箪食也;故其弃天下也,犹弃一敝屣也。”
形色天性也
林子曰:“古人有言曰:‘有形形者,有色色者。’而其所以形形而色色者,非天性而何?惟圣人为能践形者,以其能尽天命之性,形形而色色也。”
林子曰:“日月星辰,亦天之形也,孰纲维是?玄冥窈洞之中,而日月星辰之所以明所以系者在是矣。视听持行,亦形之用也。孰纲维是?玄冥窈洞之中,而视听持行之所以聪明所以运动者在是矣。以无御有,以神合气,圣人之所以践形也。”
公孙丑曰:道则高矣美矣
林子曰:“公孙丑曰:‘道则高矣美矣,宜若登天然。’岂非释氏所谓虚空本体,本体虚空,而无可摸捉处邪?虚空本体,本体虚空,乃尧舜之中也。而其所谓中者,中道也。中道而立,立此中道也。岂非吾身虚空本体中之中,乃尧舜虚空本体中之中邪?而能者从之,是亦尧舜也已。”
林子曰:“如有所立卓尔者,跃如也。中道而立者,正所以引之也。能者从之,能立此中道也。虽欲从之,能者从之,从之义一也。”又曰:“既竭吾才,此其所以欲从而末由也。”
林子曰:“天之北辰者,天之中道也。立也者,立乎其大,而孔子三十而立,亦此立也。”
孔子曰:“不得中行而与之。”孟子曰:“孔子岂不欲中道哉?”何者谓之中行,而又谓之中道?林子曰:“中道也者,中之道也。中行也者,以其能持心法,以行此中道者,中行也。”
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
林子曰:“夫道也者,以观天地,而天地得以贞观者也;以明日月,而日月得以贞明者也;以序四时,而四时得以寒暑者也;以灵鬼神,而鬼神得以屈伸者也。人之所以圣所以神者,道也;物之所以始所以终者,道也。此道之所以运乎虚空之外,伸乎万象之表,此道之所以至尊无对,而天地日月四时鬼神咸囿焉者也。故以此道之尊而处已也,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;以此道之尊而接人也,王公遇之失其贵,晋楚遇之失其富,贲育遇之失其勇。此古之圣贤之所以生则与其道而俱生,死则与其道而俱死者,殆为是尔。故曰:‘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。’”
尧舜之知而不遍物
林子曰:“一以贯之者,知之上也;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,多见而识之,知之次也;耻一物之不知,而遍物以为知者,知之下也。”
合而言之者道
孟子曰:“仁也者人也,合而言之者道也。”黄生问曰:“何谓也?”林子曰:“仁从二从人,二其人也。若有其仁而无其人焉,则仁无所于寄,何以借假而修其真邪?若有其人而无其仁焉,则孔子所谓罔而生也,幸而免。”
士憎兹多口
林子曰:“文王有崇侯虎之谮,周公有管蔡之言,孔子有武叔之毁,子思有乐朔之围,朱文公有事魔之诮,蔡元定有佐妖之窜,真西山有真小人之谤,魏了翁有伪君子之讥,故曰‘士憎兹多口’。”
郑荣问曰:“学道而人非之者何也?”林子曰:“苟其志之果坚,意之果诚也,而诟訿之来,乃吾修身之一助也。故曰‘士憎兹多口’。文王孔子,犹且不免,况后世乎?故我所为而善也,人苟非之者,过在人也;我所为而不善也,人苟非之者,过在已也。子曷不反而思之,我之所从与为善者非乎?而人之非我为善者非乎?我之果善而为人之所非乎?我之未善而为人之所非乎?我之学立异于俗而人非之乎?我之学不得不异于俗而人非之乎?君子亦惟反求诸已而已矣,而于人也何尤?”
林子曰:“君子为道不为名,小人为名不为道。苟为道也,天下非之而不顾;苟为名也,一夫言之而遂阻。”
性也有命焉,君子不谓性也
林子曰:“此所谓性,乃气质之性也。”
林子曰:“学莫贵于变化气质,余屡言之矣。故其性简者居之以敬,其性刚者徽之以柔,其性僻者守之以贞,其性躁者讱之以默,其性鄙者远之以义,其性野者彬之以文,其性隘者扩之以量,其性迂者通之以宜,其性靡者实之以质,其性险者易之以良,其性疏者慎之以几。至于口之于味,目之于色,耳之于声,鼻之于臭,四肢之于安逸,与夫凡足以动吾气质之性,为人之所不能忍者而能忍之,皆变化之义也。”
可欲之善
孟子曰:“可欲之谓善。”即此可欲之善,是特几希之微尔。惟此几希之善也,与生俱生,乃我所性而有焉者也。而曰“有诸已之谓信”者何也?岂不以日用不知,虽有若无,而谓之信有诸已不可也。如或知此可欲之善,是我之所固有者,是我之所日用者,而安之于吾身之土以敦养之,则此善也,其不为我之所实有乎?故谓之信。由此而充实,由此而光辉,积久之盛,成章而达也。夫既曰充实矣,而又曰有光辉者,何也?盖此可欲之善,本自太虚中来尔,至灵至圣,至神至明,唐尧以此善也而扩充之,以光四表,以格上下;文王以此善也而扩充之,以光四方,以显西土;周公以此善也而扩充之,明光上下,勤施四方。是其光辉之发越也,固有若是其大矣。然而始也,特其几希之微尔。
林子曰:“道之为物也,惟恍惟惚。然虽曰惟恍惟惚,而其中则有象;又非徒想之以象焉已也,而其中则有物;又非徒揣之以物焉已也,而其中则有精。甚毋曰恍惚杳冥之中,象则不可得而象之,物则不可得而物之,精则不可得而精之也。而曰其精甚真者,盖言真有此象,真有此物,真有此精,而非虚也。又何者谓之信?信者信也,信有此象,信有此物,信有此精,而非虚也。故曰‘有诸已之谓信。’又曰‘诚之不可掩如此夫。’”
林子曰:“譬求之昏夜之中,一无所见也,若得烛之光照焉,是则可欲也,风吹之而辄灭,而是烛之不为我有也明矣。设有笼以笼之,而纵有风也得而灭乎?故善也者,烛也;声色臭味也者,风也;腔子里也者,笼也。满腔子皆恻隐之心,充实之美也,光则充满于笼之内矣。畅于四肢,发于事业,充实而有光辉之大也,光则兼照于笼之外矣。”
今之与杨墨辩者
或曰:“杨墨之归也,孟子曰‘斯受之矣’。其于既苙又招之戒,何如是其谆谆也?设非其人也,而有向道之志焉,孔孟亦将何以处之?”林子曰:“不追其既往也。”曰:“人心易危,安保其终而不变乎?”林子曰:“不逆其将来也。”
或者以林子之学,孔子之学也,而必欲群道释者流,而归儒,而宗孔者,何也?林子曰:“余尝以道释者流之不三纲,不四业,不归儒,不宗孔,而不专责之道释者流可也。世之儒者,不语之以儒者之学之是,而乃证其道释者流之非,驱而远之,既苙且招,卒使道释者流,不三纲,不四业,不归儒,不宗孔也,谓非吾党之责与?孔子曰:‘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?’程明道曰:‘学者须先识仁。’又曰:‘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,莫非已也。’又曰:‘如手足之不仁,气已不贯,皆不属已。’侯师圣曰:‘仁如一元之气,化育流行,无一息间断。’道释者流,非斯人之徒与?而世之儒者,以为非已,而谓与已之不相属也,岂曰仁者一体之心,而一元之气,流行而有所不贯者邪?意者世之儒者,其未识仁乎?是则吾党之过也。”
尧舜性之也,汤武反之也
“之”字,俱指性言。性之也者,性其性也;反之也者,反其性也。或问性其性。林子曰:“天命之性,不失其初,则是能明乎善矣。故性之也者,性其性也,以性天命之性之初也。”又问反其性。林子曰:“天命之性,稍失其初,则是不明乎善矣。故反之也者,反其性也,以反其天命之性之初也。”
张生问“尧舜性之,岂非能尽其性,尽人尽物,以参以赞与?”林子曰:“然。”又问“何以谓之反之也?”林子曰:“亦惟反而身之尔。既反而身矣,而参前倚衡之功,不可不知也。既而扩之,以配天配地,而大生广生焉。则诚为无事,而广大不足以名之,此尽性之极功,圣人之能事也。”或问儒门之反,玄门之逆。林子曰:“儒门之反,玄门之逆,命字虽殊,其旨一也。孟子曰:‘尧舜性之也,汤武反之也。’道书曰:‘顺则成人,逆则成仙。’故儒门者流,能善反之,则天地之性存焉,便成尧舜;道家者流,能善逆之,则天地之性存焉,便成神仙。复归婴儿,不失赤子之心,其意同也。”
林子曰:“虚化神,神化气,气化形者,顺也;炼精化气,炼气化神,炼神合虚者,逆也。故逆也者,反也,复也。其曰反者,孟子所谓反身之反是也;其曰复者,老子所谓复命之复是也。”
如琴张曾晳牧皮
庄子曰:“子桑户死,琴张临其丧而歌。”檀弓曰:“季武子死,曾晳倚其门而歌。”弃礼坏法一至于此,而孔子不之绝者何欤?岂其出世间法,以游于方之外邪?而孔子犹有取焉。林子曰:“非也。孔子直以其狂也,而容与之,而覆载之矣。循循善诱,俟其自化。则彼虽狂也,安知其不可几乎道,骎骎焉而入于礼法之中乎?此圣人之所以为大也。故曰‘圣人无弃人’。然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,故孟子惜之。设其行也,果能顾言矣,夫岂其终于狂也哉?”
君子反经而已矣
林子曰:“心也者,经也,万世不易之常经也;经也者,心也,万世不易之常心也。故六经也者,所以泄乎其心之秘,而非以六经之文为经也。然经之文,以文经也,万世不可得而易也。故经之文,亦以名经。”又曰:“三纲五常,礼之经也,万世不可得而易也;九经,政之经也,万世不可得而易也。而况心乎,礼非心不叙,政非心不饬,文非心不征。”
林子曰:“天地圣人,无异心也。惟其无异心也,故其无异觉;惟其无异觉也,故其无异经。”或问曰:“天地岂有经与?”林子曰:“汝以何者为经?汝岂非以圣人之六籍以为经与?然圣人之六籍,乃圣人之经之文,而非经也。天地之所以不坏者,天地之经也;圣人之所以不死者,圣人之经也。”
由尧舜至于汤
林子曰:“圣人之所以旷万世以嗣续此道统之传者,非他也,一神之相为感也。譬之一雌一雄,而以形交者,人咸习于所见以为常也;至于鹤也,雄鸣风上,雌鸣风下,而卵生者,以神而交也。然犹一雌一雄,亦未足以为异也;若水鸟之属鸭也,一雄而众雌,以水而交,特一雄耳,而众雌之雏,咸得阳以生焉,不亦异乎?然犹其匹类也。尝观玉兔则望月而生,孔雀则闻雷而孕,不惟非其匹类,而上天下地,又且如是之绝远矣。然玉兔于月,犹得而望之;孔雀于雷,犹得而闻之。而孟子则曰:‘由尧舜至于汤,则闻而知之。’其亦神之所为乎?故神之所在,无方无体,无形交,无形不交,无一雌一雄,无上天下地,无前乎千百世之既往,无后乎千百世之方来。吾于是知以心感心,以神传神者,圣教之大矣。若口得而言之,耳得而闻之,而曰圣人之德要道尽在于是,终归于见闻之小矣。”
林子曰:“圣人之所以旷百世而相感者,此真心也,而圣人之道统于此矣,故曰道统。尧舜得此真心,而命之曰中,以开此道统之原也;孔子得此真心,而命之曰一,以绍此道统之传也。”
林子曰:“见知者,见而知此真心也;闻知者,闻而知此真心也。惟曾氏之传独得其宗者,得宗此真心也。孟子曰‘予私淑诸人者’,私淑此真心也。”
林子曰:“天之所以生人者,果有厚而有薄乎?抑无厚而无薄乎?如其有厚有薄也,则余不得而知之矣;如其无厚而无薄 也,则我与孔子一而已矣。心身性命,我与孔子一也;三纲五常,我与孔子一也;耳目聪明,我与孔子一也。先我而生者,既与我而为一矣;而后孔子而生者,岂其与孔子有不同乎?夫去孔子之世,若此其甚远也,若曾参孔伋孟轲,岂非见而知之者?然以其数则过矣,而所谓闻而知之者,何其寥寥焉而未见其人邪?”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门人 苏天居   王三近   杨光成   陈师凯   王日远   萧腾凤   李树南   陈日宰   仝命梓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林子三教正宗统论    第二十七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89. 豫章答语 90.豫章续语
89. 豫章答语   门人卢文辉订正 陈衷瑜参阅
孟子曰:“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。”惟此几希也,人人具足,无欠无余,天之所以与我者,不其厚乎?所谓性善者是也。庶民去之,君子存之,而舜则存之而至于尽也。舜惟能尽此几希也,故自能明庶物,而尽物之性也;自能察人伦,而人伦之至也;自能当仁而仁,当义而义,率而行之,无所于强也。所谓几希者,一也。明物察伦,由仁义行者,一以贯之也。若杨墨者,为仁而害仁,为义而害义,至于无父无君,而卒流于禽兽之归者,以其驰骛于外,不知几希,不知性善,不知仁义之根于心也。
易曰:“君子以惩忿窒欲。”若必于忿而惩之,于欲而窒之,而不审察其所由来之故也。而实用其力焉,则为学之功,不既疏乎?孟子曰:“操则存,舍则亡。”朱子曰:“但得心存便是敬。”夫忿之不惩也,欲之不窒也,岂非其心之亡乎?故敬则自不亡也,或亡矣,则亦操而存之尔。既敬矣,既操而存之矣,则安有忿而可惩,有欲而可窒邪?昔者有苗负固不服,帝乃诞敷文德,而有苗自格。故主敬以存心者,为学之先务也;敷德以怀远者,为治之大端也。
林子曰:“孔子教人,仁孝为先,故其门弟子多问仁问孝,而孔子之所以答之者,一皆因病立方。今且以仁言之,中庸曰:‘仁者人也。’可谓善言仁矣,而世之儒者,未之或知也。论语曰:‘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。’孟子曰:‘仁,人心也。’谢上蔡尝以生意论仁,岂非以其心之生意之谓仁邪?曾子曰:‘仁以为已任,不亦重乎?’而曾子之所谓任重者,何也?盖仁者通天下为一身,而孔子之志,老者安之,朋友信之,少者怀之。仁以为已任也。子贡以‘博施济众’为仁,而孔子则曰:‘何事于仁?’夫博施济众,固非为仁之本矣;即有不病于博施济众,不惟能遍于四海之内,又且能及于四海之外,悉令老者少者,亦皆衣帛,亦皆食肉焉,然亦非其仁之至也。盖仁之蕴于中也,肫肫然生意不息者,仁之本也。而其充周之不可穷也,其殆天地万物,而范围于仁之中,而不能外者乎?至微而至大,斯乃为仁之至也。论语曰:‘克已复礼,天下归仁。’其所以言仁者,既已尽矣。若曰‘其言也讱’,讱则足以尽仁乎?曰‘爱人’,爱人足以尽仁乎?至于先难后获,居处之恭,执事之敬,与人之忠,又至于如见大宾,如承大祭,立人达人,能近取譬,亦果足以尽仁乎?故曰:‘仁之为器重,其为道远,举者莫能胜也,行者莫能致也。’”
或者以林子之学,孔子之学也,而必欲群道释者流,而归儒,而宗孔者,何也?林子曰:“余尝以道释者流之不三纲,不四业,不归儒,不宗孔,而不专责之道释者流可也。世之儒者,不语之以儒者之道之是,而乃证其道释者流之非,驱而远之,既苙且招,卒使道释者流,不三纲,不四业,不归儒,不宗孔也,谓非吾党之责欤?孔子曰:‘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?’程明道曰:‘学者先须识仁。’又曰:‘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,莫非已也。’又曰:‘如手足之不仁,气已不贯,皆不属已。’侯师圣曰:‘仁如一元之气,化育流行,无一息间断。’道释者流,非斯人之徒与?而世之儒者,以为非已,而谓与已之不相属也,岂所谓仁者一体之心,而一元之气,流行而无所不贯者邪?意者世之儒者,其未识仁乎?是则吾党之责也。”
世之儒者,每从事于知矣。或问曰:“圣人贵知乎?”林子曰:“不知也。”又问。林子曰:“尧舜不遍物以为知也,文王不识不知以为知也,孔子吾有知乎哉无知也,以为知也。不逆诈,不亿不信,抑亦先觉以为知也。若世之儒者,从事于知矣,语及天文,则曰不可不知也,予既知之矣;语及地理,则曰不可不知也,予既知之矣;至于载籍极博,圣经贤传,子史百家言,又至于一草一木,谓皆有理,则亦曰:不可不知也,予既知之矣。张子厚曰:‘德性之知,见闻之知。’若也从事于知,以困惫精神,以役其智于见闻之末,岂不遂忘其德性之知邪?”或曰:“愿闻子之知。”林子曰:“德性之知,余之所未能知也;见闻之知,余之所不屑知也。余亦何知?余惟日诵孔子之所谓知者,以求知焉。孔子曰:‘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是知也。’孔子之所谓知者,不亦易而知乎?以此为学,何其平实,何其切近!不强索,不凿知,不僻于多学多识,不落于自诬诬人。然其本体常明,天真不昧,而至诚前知之道,实基于此矣。余亦何知?余惟日诵孔子之所谓知者,以求知焉。”
林子曰:“致知之知,知止之知也。致知也者,致其知而知止也。止也者,止之也。至善也者,本体之浑然粹然之所当止也。物也者,蔽乎至善,而不知所止也;格物也者,格其物之蔽乎至善,而能知所止也。”详见大学释略
林子曰:“止至善之止,止丘隅之止也。故仁也者,君之丘隅也,而为君者,当止于仁之丘隅矣;敬也者,臣之丘隅也,而为臣者,当止于敬之丘隅矣。”
林子曰:“至善也者,大学之丘隅也。”
林子曰:“千圣一心,而心之矩度,乃天下万世之所取衷焉者也。契之以矩,度之以心也。孟子曰:‘物皆然,心为甚,王请度之。’”
或问何谓静。林子曰:“真心之谓静。”又问。林子曰:“无物之谓静。”未达。林子曰:“心中无一物之谓静。譬之太虚然,万物缤纷,不碍太虚者,无物也。”“然则离物以求静也可乎?”林子曰:“离物之心,便是不静。”“入山静乎?”林子曰:“非心静也。而心之静,不在山也。”“静坐静乎?”林子曰:“非心静也。而心之静,不在坐也。”
林子曰:“心本静而无物也,而静也者,乃所以复其无物之本体也。”
林子曰:“勿忘勿助,要识真心;既识真心,圣人见成。”又曰:“日用常行,勿求真心,元无所障,至虚至明。”
或问何谓真心。林子曰:“圣人之所以旷百世而相感者,此真心也。而圣人之道,统于此矣,故曰道统。尧舜得此真心,而命之曰中,以开此道统之原也;孔子得此真心,而命之曰一,以绍此道统之传也。”
林子曰:“惟此真心,何思何虑,。一致而同归也。聪明睿知,皆由此出。惟此真心,乃吾心之天,吾心之帝也。故圣人以此事天,以此享帝。”
易曰:“洗心退藏于密。”以此真心,不可得而见也,故曰密。程子曰:“放之则弥六合。”夫退而藏之,一何其微也;而放而弥之,又何其大也!由此观之,则吾身之中也,一也,其孰识之邪?
或问中有定在乎?林子曰:“无在无不在也。中也者,有正名,而无定位者也。”“然则中可得而言乎?”林子曰:“言之支者,道之晦也,中其可得而言乎?”“中既不可得而言矣,中其可得而见乎?”林子曰:“易曰:‘见乃谓之象。’既可得而见之,则亦可而象之;既可得而象之,则亦可得而器之。象而形之器斯滞矣,岂得谓之形而上之之道邪?”
或问既无所见矣,恶知其为中邪?林子曰:“夫中虽不可得而见也,而自有可得而知焉。”“然则恶得而执诸?”林子曰:“执而无所执也。”“然则恶得而传诸?”林子曰:“传而无所传也。”或曰:“尧授舜也,则曰‘允执厥中’;舜授禹也,则曰‘允执厥中’,岂非其相传以‘中’乎?”林子曰:“‘允执厥中’之言,至于今固在也,孰有能知其中,而允执之者乎?故旷百世而相感焉,谓之有所传乎否邪?而其所以相感者,又何物也?而谓之无所传乎否邪?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,而谓之有所传乎否邪?若汤则闻而知之,而谓之无所传乎否邪?大抵见不以目,闻不以耳,而合堂异代之际,自有不见而见,不闻而闻,而相为感通之机,殆非夫人之所能察识也。”
林子曰:“中也者,无方而无体也。有方有体则有尽,无方无体则无尽。”
林子曰:“天地也者,有形有气,有方有体也;而中也者,无形无气,无方无体也。此中之用也,其所以能包罗天地者乎?”
林子曰:“若中之显于象,而形于器也,设其大也,同于天地,则亦不足以包罗天地矣;况在吾身之中,至密而至细者乎?惟其中之不形于器,不显于象,而无所于见焉,此中之用之所以为大也。”
林子曰:“见知者,见而知此真心也;闻知者,闻而知此真心也。惟曾氏之传,独得其宗者,得宗此真心也。孟子曰:‘予私淑诸人者’,私淑此真心也。”
林子曰:“惟此真心,易谓之止,艮之而已矣;谓之所,止之而已矣;谓之位,而曰思不出其位;又谓之正位,而曰位凝命,曰正位居体,谓之太极;书谓之降衷恒性;诗谓之不显之德;大学谓之至善;中庸谓之喜怒哀乐未发之中,无声无臭。拟之以天,拟之以渊;孟子谓之广居,亦谓之正位,谓之大道。”
林子曰:“尧舜即我也,我即尧舜也,中而已矣;孔子即我也,我即孔子也,一而已矣。惟此谓之真道,惟此谓之圣人。彻天彻地,彻古彻今,自有真常者存焉,不可得而变也。”
林子曰:“人之不肯为圣人者,以未信此心是圣人也;若信此心果是圣人矣,而又不肯有为圣人之心也何欤?”
林子曰:“仲尼失其鹿,而万世共逐之,自春秋以来至于今,二千有余岁矣,未闻有高材捷足,而能得此鹿者,噫!”
林子曰:“日,太阳也,故普六合之内,而无所不照矣。而吾身之中,亦有所谓日者,浩然正气,乃备于此,故弥六合之内,而无所不包矣。真心之分量,何其大也!故曰宇宙内事,乃已分内事;已分内事,乃宇宙内事。”
林子曰:“天无二日,故唐之时,尧日也,而舜月也;虞之时,舜日也,而禹月也;春秋之时,孔子日也,而颜子月也。若孟子虽日也,岂曾子之所谓秋阳邪?故日其悬象著明于昼乎?月其悬象著明于夜乎?此颜孟潜见之所以不同也。”
林子曰:“心无今古,亦无圣凡。昔孔子著论语书时,我元在孔子腔子里,而孔子特为我纪录焉尔矣;今我读论语书,孔子元在我腔子里,而我特为孔子观览焉尔矣。若不会此意,而曰能识真心,善学孔子者,未也。”
或问“孔门心法,以事心也,而事心有法乎?”林子曰:“有。不知心法,焉能事心?孟子曰:‘学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’何以求之?而无有乎所谓求之之法邪?程子曰:‘心有主,则能不动。’何以主之?而无有乎所谓主之之法邪?故曰:‘行法俟命。’至于法言法服法行,亦皆有法,况事心也,而无其法乎?”
或问“今天下之言,不归朱,则归王,而子之所学者,果何学也?”林子曰:“余亦何学?而余之所窃慕者,乃未有儒,未有道,未有释之先之道,而愿学之,而有所未能也。”“夫既曰未有儒之先之道矣,而动以孔子教人者,何也?”林子曰:“孔子之道,莫备于论语,而论语之书,未尝曰我儒也。但世之儒者,以其有‘君子儒’之语也,故自别之为‘儒’云。”
林子曰:“君子不为学则已,而学则必学古人之学以为学也;不为道则已,而道则必道古人之道以为道也。而其所以学古人之学,道古人之道者,无他,心而已矣。心非儒也,欲为儒则儒矣;心非孔子也,欲为孔子则孔子矣。心也者,无古无今,无圣无凡者也。故心吾之心者,乃所以心古人之心也;心古人之心矣,岂非所以道古人之道,学古人之学哉?”
或问曰:“见闻不足知欤?”林子曰:“见闻之知者,见人之见,闻人之闻,知人之知也。知人之知,故言人之言也。至于言人之言,而每自以为得者,得人之得也。譬司人之财者,非不有所积也,但所积之财实非其所自有也。财非其所自有矣,而谓之有财此有用也可乎?言非其所自得矣,而谓之有德必有言也可乎?若夫尧舜之中,孔子之一,吾身中自有个真消息在焉,孟子所谓几希者是也。不知几希,不知真消息,是不以德性之知以为知也。顾乃见人之见以为见,闻人之闻以为闻,知人之知以为知,言人之言以为言,得人之得以为得,则亦何异于司人之财,而自矝其有也?故曰:‘君子深造以道,欲其自得之也。’”
林子曰:“见闻之知,非不美也,而孔子亦谓之知之次矣。但以见闻之知,而牿其心焉,则德性不尊;德性既不尊矣,则安有所谓德性之知邪?又况能执尧舜之中,主孔子之一,而得其所谓真消息者,旷世相感,以续其道统之传邪?”
程子曰:“勿忘勿助之间,正当处也。”而所谓正当处者,果何处也?其曰“仲尼颜子乐处”,而其所乐亦有处乎否邪?不可不知也。
程子曰:“孟子养气一篇,须是实识得有物,始可言养;无物又养个什么?浩然之气,须是一个物。”夫浩然之气,果有物乎否邪?何以识之,又何以养之,不可不知也。
吕与叔尝言思虑多,不能驱除。程子曰:“中有主则实,实则外患不能入。”何以主之,何以实之,不可不知也。
程子曰:“颜子之言,如有所立卓尔,孟子言‘跃如也’,分明见得方可。”所谓“卓尔”者,果何物也?所谓“跃如”者,果何物也?有可见乎否邪?无可见乎否邪?而曰“分明见得”者,何也?见不以目,自有真见者在焉;自有真见,则自有真知者在焉;自有真知,则自有真消息者在焉。而所谓“真消息”者,果何在邪?易曰:“美在其中,畅于四支,发于事业,美之至也。”大学曰:“德润身,心广体胖。”,孟子曰:“仁义礼智根于心,其生色也,粹然见于面,盎于背。”岂非所谓真消息者在邪?
程子曰:“学者先须识仁。识得此理,以诚敬存之,不须防检,不须穷索。”今之学者,既不识仁矣,而亦曰:“不须防检,不须穷索”者何欤?
昔张天骐强把此心来制缚,亦须寄寓在一个形象;司马君实只管念个“中”字,则又为中所制缚。如此求中,岂能得尧舜之中哉?
林子曰:“中可得而中欤?中可得而中之,则非中矣。一可得而一欤?一可得而一之,则非一矣。然则恶得而中之欤?以旷世相为感之心,而求尧舜之所谓中者,斯可谓之中矣。然则恶得而一之欤?以旷世相为感之心,而求孔子之所谓一者,斯可谓之一矣。要之吾之中,尧舜之中也,吾得其中矣,岂非尧舜之中乎?吾之一,孔子之一也,吾得其一矣,岂非孔子之一乎?”
林子曰:“如不欲执尧舜之中,贯孔子之一,以得吾之所谓真消息者,则亦已矣;如欲执尧舜之中,贯孔子之一,以得吾之所谓真消息者,必须有大力量,有大信心,发大勇猛,发大精进。如为将者,不有其身,不有其家,又且能无天于上,无地于下,无敌于前,无君于后,当死了一般,然后可为也。如有一念之稍违乎中也,一也;一事之稍违乎中也,一也;一时一刻之稍违乎中也,一也,岂曰从事孔门心法,而能得吾之所谓真消息者哉?如造次之稍违乎中也,一也;颠沛之稍违乎中也,一也;不睹不闻之稍违乎中也,一也,岂曰从事孔门心法,而能得吾之所谓真消息者哉?如或三纲五常之不尽其道也,士农工商之不尽其业也,纵得孔门心法而持守之,惕厉战兢,斯须不离,则亦安能执尧舜之中,贯孔子之一,以得吾之所谓真消息者哉?”
或问何者谓之心法也。林子曰:“尧之钦者,心法也;孔子之敬者,心法也;艮其止,止其所者,心法也;安汝止,钦厥止者,心法也;毋不敬,俨若思者,心法也;于缉熙敬止者,心法也;顾諟天之明命者,心法也;先立乎其大者,心法也;求其放心以存心者,心法也。此其略也,纪之经传,不可得而尽述矣。”
林子曰:“约之以礼者,心法也,而如有所立卓尔者,消息也;君子引而不发,乃匠之绳墨,羿之彀率者,心法也,而跃如者,消息也;知止于至善者,心法也,而安而虑者,消息也;深造之以道者,心法也,而资深而逢原者,消息也。他如诚则形矣,久则征矣,乐则生矣,地雷之复,则天地之心,斯可见矣。山下有水,而圣功之本,以养蒙矣。若火之始然矣,若泉之始达矣。凡此皆所谓真消息也,其心中之露出一端倪者乎?”
林子曰:“磨之有枢者,磨之心也,而其所以旋磨之枢也,可无其法乎?舟之有舵者,舟之心也,而其所以操舟之舵也,可无其法乎?若夫人极也者,心极也,犹磨之枢,舟之舵也,而其所以立心之枢,操心之舵者,独无其法乎?易曰:‘天行徤。’而天之所以行徤者,以北辰之居其所也。北辰也者,天之枢,天之舵,天之极也。而君子之所以自强不息者,独不有枢,独不有舵,独不有极,独不有北辰乎?夫观之天道既如此,观之物理又如彼,则夫世之学者,亦可以深长思矣。纵不能居北辰之所,而与天地合德,犹之可也。而顾乃甘心于无枢之磨,无舵之舟,而相为朽腐也,不谓之可悲之甚邪?”
林子曰:“磨之失其枢也,则无所用于磨矣。磨既无所用矣,而谓之磨也,可乎哉?舟之失其舵也,则无所用于舟矣。舟既无所用矣,而谓之舟也,可乎哉?若夫不知心法,不知心极,是亦磨之无枢,舟之无舵也,无枢无舵,而谓之人也,可乎哉?”
林子曰:“天之所以生人者,果有厚而有薄乎?抑无厚而无薄乎?如其有厚有薄也,则余不得而知之矣;如其无厚无薄也,则我与孔子,一而已矣。心身性命,我与孔子一也;三纲五常,我与孔子一也;耳目聪明,我与孔子一也。先我而生者,既与我而为一矣;而后孔子而生者,则亦与孔子有不同乎?夫去孔子之世,若此其甚远也,若曾参孔伋孟轲,岂非见而知之者?然以其数则过矣,而所谓闻而知之者,何其寥寥焉,而未见其人邪?”
门人   朱廷用 陈文明 仝命梓
90. 豫章续语     门人卢文辉订正 陈衷瑜参阅
林子曰:“孔子之道大矣。身其身也,然后不独身其身,而以天地为一身也;家其家也,然后不独家其家,而以天地为一家也。”
林子曰:“心也者,人之心也;人也者,天地之心也。心既为人之心矣,而于五臓则楚越之,百骸则楚越之,谓之人之心也可乎哉?人既为天地之心矣,而于四海之内则楚越之,四海之外则楚越之,谓之天地之心也可乎哉?”
或问“人也者,人也,而人则安能心天地之心邪?”林子曰:“非以其人能心天地之心也,而以其人之心,能心天地之心也;非以其人之心,能心天地之心也,而以其人之心,即天之心,而后能心天地之心也。故已欲立而立人,已欲达而达人者,此天心也。纵或未之能立也,纵或未之能达也,而吾之精神气脉,盖未尝不与斯人之心,相为流通,相为贯属也。老者安之,朋友信之,少者怀之,此天心也。纵或未之能安也,纵或未之能信也,纵或未之能怀也,而吾之精神气脉,盖未尝不与老少朋友之心,相为流通,相为贯属也。疲癃残疾之欲其得生,鳏寡孤独之欲其得养者,此天心也。纵或未之能生也,纵或未之能养也,而吾之精神气脉,盖未尝不与疲癃残疾,鳏寡孤独之心,相为流通,相为贯属也。上而日月星辰,雨风露雷,欲其以顺而以序,下而山川鬼神,鸟兽鱼鳖,欲其咸宁而咸若者,此天心也。纵或未之能顺也,纵或未之能序也,纵或未之能宁,未之能若也,而吾之精神气脉,盖未尝不与日月星辰,雨风露雷,山川鬼神,鸟兽鱼鳖,相为流通,相为贯属也。夫如是,则吾之心,皆天之心也。既曰皆天之心矣,不谓之人者,天地之心乎?”
林子曰:“北辰者,天之心也。而人之所以能旋乾,能转坤者,心也。心能旋乾矣,心能转坤矣,不谓之北辰,不谓之天地之心乎?”
林子曰:“天地一家也。太极既肇,天地斯辟,浑敦氏乃始君臣之,伏羲氏乃始夫妇之,父子之,传而至于唐若虞也。而吾一家之政,惟尧舜其统理之矣,此一家之运,之所由以兴隆也。传而至于商若周也,而吾一家之政,惟伊周其佐理之矣,此一家之运,之所由以盛大也。时至春秋,不曰式微之运乎?不意乱臣贼子,生于吾家,而家道几乎索矣。孟子曰:‘孔子惧,作春秋。’春秋也者,以纪家之政,以教家者也。其为君臣父子足法,以俾吾一家之人而世守之也。”
或问何者谓之家政。林子曰:“礼乐形政,纪纲法度,此家政也。然此家政也,非惟于君臣父子之际为然也。若上而以照以临,以鼓以润,下而以飞以走,以动以植,一皆吾家所合用之物,而不可缺焉者。若不有以政之,则又安能处之有道,而使之以顺以序,以宁以若耶?”
林子曰:“余之精神气脉,直欲与天地鬼神,相为流通也,相为贯属也;而天地鬼神,岂不于我乎流通?岂不于我乎贯属?至于不相流通也,不相贯属也,是我之所以流通而贯属之者,之有所未尽矣。余之精神气脉,直与民物古今,相为流通也,相为贯属也;而民物古今,岂不于我乎流通?岂不于我乎贯属?至于不相流通也,不相贯属也,是我之所以流通而贯属之者,之有所未尽矣。”
程子曰:“冲漠无朕,万象之森罗已具。”故镜之镜万象也,谓之镜中之所有乎,则镜中原无有乎?所谓万象者,谓之镜中之所有不可也。谓之镜中之所无乎,则镜中之所镜者,又皆万象也,谓之镜中之所无,亦不可也。圣人之心亦犹镜也,然镜之镜也有尽,而圣人之镜也,则无尽焉。故天地之大也,万象之繁也,前乎千百世之既往也,后乎千百世之方来也,而无有不森罗于圣人之镜之中矣。
林子曰:“人之形也,气也,孰主张是,而所以主张之者,岂非人之心邪?地之形也,天之气也,孰主张是,而所以主张之者,岂非天地之心邪?故人之心、天地之心者,一也。”
张子厚曰:“地,物也,天,神也,物无踰神之理。”或者疑焉。林子曰:“地,形也,天,气也。地之所以为形,天之所以为气者,神也。形固不能踰气,而气亦岂能踰神哉?”
林子曰:“亲亲也,仁民也,爱物也,孟子之所谓仁也。亲亲而仁民也,仁民而爱物也,岂非孟子之所谓仁之义邪?”
或问何谓天德。林子曰:“天德也者,天地自然之德也。”又问何谓王道。林子曰:“所谓王道者,岂特不假仁,不假义,民不欢虞焉已哉?若有一毫安排布置之心,而不出于至诚之自然者,便非王道也。”
或曰:“何谓太虚?”林子曰:“孔子之所谓先天者,太虚也。”或曰:“何哉孔子之所谓先天,而谓之太虚也?何以明之?”林子曰:“张子厚曰:‘太虚不能无气,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,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。’朱子曰:‘未发之前,气不用事。’由此观之,则太虚之不属气也明矣。非先天而何?故天太虚也,圣人亦太虚也。论语曰:‘惟天为大,惟尧则之。’又曰:‘知我者其天乎?’惟圣人之太虚之与天同也,故曰:‘惟尧则之。’惟天之太虚之与圣人同也,故曰:‘知我者其天。’”
林子曰:“圣人之太虚者,天也。圣人惟其天也,故能首出庶物。”或问何以拟之。林子曰:“麒麟之于走兽,类也。而麒麟也者,其兽之首出者乎?凤凰之于飞鸟,类也。而凤凰也者,其鸟之首出者乎?圣人之于民,类也。而圣人也者,其民之首出者乎?自生民以来,未有孔子也。而孔子也者,其又圣人之首出者乎?”
中庸曰:“凡有血气者,莫不尊亲。”此圣人之所以配天也。或者以圣人之道,若是其大欤?林子曰:“天以气而覆万物也,故无所不至矣。而圣人以浩然之气,而塞天地也,故无所不及矣。”
或者以孔子穷而在下者,岂其以盛世为土而王邪?林子曰:“孔子非王者,王者之心也。故田我之所自有也,而我自耕之;井我之所自有也,而我自凿之。此陶唐之民,之所以忘帝尧之力,而凡有血气者,莫不尊亲矣。我自有常性也,而我自秉之,我自有理义也,而我自悦之。此万世之民,之所以忘孔子之功,而凡有血气者,莫不尊亲矣。尧之心则曰:我何力于民也?而其民则亦曰:尧何力于我也?惟尧之不欢虞乎民,故民之不欢虞乎尧也。孔子之心则曰:我何功于万世也?而万世则亦曰:孔子有何功于我也?惟孔子之不欢虞乎万世,故万世之不欢虞乎孔子也。由此而观之,则所谓王道者,岂必其在君相之位,而后可行也哉?即其无所安排,无所布置,是亦王者之心也。故曰:‘是亦为政,奚其为为政?’此孔子之所以万世为土,万世之王者也。”
孔子曰:“敬而无失。”又曰:“修已以敬。”或问曰:“何哉孔子之所谓‘敬’者?”林子曰:“出门如见大宾,使民如承大祭者,敬也。立则见其参于前,在舆则见其倚于衡者,敬也。无终食之间违仁,而造次颠沛必于是者,敬也。左传曰:‘敬者,德之聚也。’朱子曰:‘尧典是第一篇典籍,说尧之德,钦是第一字。圣贤千言万语,大事小事,莫不本于敬,收拾得自家精神在。’又曰:‘收拾放心,乃是紧切下工夫处。’黄勉斋曰:‘敬是束得虚灵知觉住。’真西山曰:‘气象之决骤,轶于奔驷,敬则其御辔也;情之横放,甚于溃川,敬则其堤防也。’”林子曰:“书之首义,曰‘钦’一字而已;礼之首义,曰‘毋不敬’三字而已。然则‘敬’也者,岂非圣学之所以成始成终,而为儒门之一最头脑大工夫邪?”
大学所谓诚其意者,毋自欺也。而世人之所以必自欺者,其故问何也?岂不以人之可欺,天之可欺,鬼神之可欺乎?殊不知人之视已,如见肺肝,人其可得而欺乎?出王游衍,临下有赫,天其可得而欺乎?勿谓不闻,神将伺人,鬼神其可得而欺乎?人不可得而欺也,天不可得而欺也,鬼神不可得而欺也,然则将谁欺乎?徒以欺已焉尔矣。我自为之,我自知之,已其可得而欺乎?此戒慎不睹,恐惧不闻,而慎独之功,无时而可或怠也。
林子曰:“明明德者,明人伦也。”或者以明明德为明人伦也,不曰务外之学邪?林子曰:“人伦非外也。而况本于止至善者乎?至善也者,浑然在中,粹然至善也。止也者,敬也,主一无适之谓也。”或者“以明德则曰人伦也,以止则曰敬也,以至善则曰浑然粹然也。如此,则朱子之注,其不足信欤?”适有客至,而林子未之答也。林子乃遗之书曰:“区区之所知,区区之所信者,孔子之经,曾子之传也。今且为兄详之:世相传‘大学之道’以下,谓之圣经,孔子之言也。‘所谓诚其意者’以下,皆是贤传,曾子释之之辞也。曾子既已释之,而又奚待后人而复释之也?若后人欲复释之,释曾子之释可也;若曾子之传不足以释孔子之经,而必欲反曾子之所释者,以求异焉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释曾子之所释者,尚恐不明大学之旨,而反曾子之所释者,又安能得孔子之心邪?孔子之心,曾子之心也;曾子之心,我之心也。以我之心,而通于曾子之心,以曾子之心,而通于孔子之心。此乃释经释传之大义也。然孔子远矣,而孔子之心,可得而见者,孔子之经也;曾子远矣,而曾子之心,可得而见者,曾子之传也。若夫我之心,亦孔子之心,亦见之孔子之经也;我之心,亦曾子之心,亦见之曾子之传也。不以我心之经,以逆孔子之经,未有能释经者也;不以我之心之传,以逆曾子之传,未有能释传者也。况乎不知我心之传,而擅反曾子之传,不知我心之经,而强释孔子之经者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区区尝谓明德者,书之所谓显道也。天叙天秩,灿然不紊者,德之明也。以此教家以教国,以此教国以教天下,所谓教以人伦者是也。大学曰:‘其家不可教,而能教人者无之。’而明明德于其国者,乃所以教家以教国也。其曰:‘孝者,所以事君也;弟者,所以事长也;慈者,所以使众也。’又曰:‘一家仁,一国兴仁;一家让,一国兴让。’又曰:‘宜兄宜弟,而后可以教国人。’又曰:‘宜其家人,而后可以教国人。’又曰:‘其为父子兄弟足法,而后民法之也。’明明德于其国者,非所以教以人伦乎?大学曰:‘所谓平天下,在治其国者。’而明明德于天下者,乃所以教国以教天下也。其曰:‘上老老,而民兴孝;上长长,而民兴弟;上恤孤,而民不悖。’舅犯曰:‘亡人无以为宝,仁亲以为宝。’而曾子引之,岂不以宝不在国,而在于亲邪?故君子不以得国为宝,而以仁亲为宝;不以亡身为忧,而以亡亲为忧。此大学之所以必崇仁孝以重人伦也。区区故曰:‘明明德于天下者,明人伦于天下也。’然不特教之以人伦焉已也,而于好恶用人理财之教且谆谆焉,谓非民生日用之常所可使由之道邪?何尝以其具众理而应万事,所谓虚灵不昧者,而责之于不可使知之民也哉?夫曾子传而释之,既如是其详且明矣,而兄乃不信曾子,而必信朱子者何欤?曾子一贯之唯,孰不以为非朱子之所能及也?曾子亲受业于孔子之门,而传之独得其宗者,又孰不以为非朱子之所能及也?此非区区之言也,天下万世之公言也。而兄乃不信曾子,而必信朱子者何欤?区区唯信余之心,以信孔子之经而已矣;又惟信余之心,以信曾子之传而已矣。若谓曾子之传不及朱子之注者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若谓曾子虽亲受业于孔子之门矣,乃反不如朱子之兴起于千百世之下,而尤为得其宗也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若所谓治国平天下,而有外于人伦以为教者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若谓不可使知之民,而必语之以虚灵不昧之本体者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人伦莫大于孝弟,孝弟之至,通于神明,光于四海,若谓人伦之大,不可以教国教天下者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区区尝以人伦之明德,而必本于至善者,内外合一之道也。若谓教以人伦,而为务外之学者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区区之所知者,知余之心,知孔子之经,知曾子之传而已矣;区区之所信者,信余之心,信孔子之经,信曾子之传而已矣。若于余之心也非,于孔子之经也非,于曾子之传也非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兄以为信兄之心,以信曾子之传,而信孔子之经乎?抑或信朱子之注,而反曾子之传,以信孔子之经乎?若不知有吾心之孔子矣,而能有得于孔子之经者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;既不知吾心之孔子矣,而擅反曾子之传,而能有得于孔子之经者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盖反曾子之传,正所以反孔子之经也。既反孔子之经矣,而曰我愿学孔子者,区区之所不能知也,区区之所不能信也。鄙见如此,惟兄其终教之。”
或问“圣经一篇,而曾子传而释之,岂万世而下,真有所不能易邪?”林子曰:“曾子得传于孔子者也,而其所以发孔子之蕴者,有不得孔子之心哉?夫既得孔子之心矣,而必反其所释,而别有以释之也,将以求异,而叛孔子之教乎?抑其闻而知之者,而非曾子之唯之所能及也?余尝观之易矣,文王之易,惟以发明伏羲而已矣;周公之易,惟以发明文王而已矣;孔子之易,惟以发明周公而已矣。此数圣人者,非故袭常以相狥也,而其画之,彖之,象之,文之以言,系之以辞,亦皆心心相授,要于其当焉而不可易也。然则曾子之所以传大学而释之者,夫岂可得而易哉?故后之疏易者,只疏孔子之易可也,岂不以易之为书也,至孔子而既明之邪?若舍孔子之易,而必求之伏羲文周之易焉,纵曰能得伏羲文周之易也,余弗知之矣。后之释大学者,只释曾子之传可也,岂不以大学之为教也,至曾子而既明之邪?若舍曾子之传,而必求之孔子之经焉,纵曰能阐孔子之经也,余弗知之矣。”
或问:“德也者,得也,得之于心之谓德也。而五常乃达道也,谓之德也可乎?”林子曰:“有何不可?盖五常者,常德也。常德者,明德也。夫谓之常德者何也?自其穷古极今,不可得而变者言之,谓之常德也。夫谓之明德者何也?自其天叙天秩,不可得而紊者言之,谓之明德也。惟此常德,而备天下之至美焉,故亦谓之懿德。诗曰:‘民之秉彝,好是懿德。’惟此常德,而极天下之至顺焉,故亦谓之顺德。孔子曰:‘父母其顺。’又曰:‘以顺天下。’悖此五常,而以顺则逆者, 人之为不善也。孝经曰:‘不爱其亲,而爱他人者,谓之悖德。’又曰:‘不在于善,而皆在于 德。’惟此五常,岂但谓之德焉已也,而亦可谓之德之本矣。孔子曰:‘夫孝,德之本也。’夫既谓之德之本矣,乃反不可谓之德邪?”“然则谓之峻德也可乎?”林子曰:“有何不可?孔子曰:‘先王有至德要道。至也者,至极之义也。峻也者,峻极之义也。夫既谓之至德矣,而独不可谓之峻德邪?”“然则谓之明命也可乎?”林子曰:“有何不可?盖五常之德,非由外铄,而我固有之者,性之命于天也。中庸曰:‘天命之谓性。’而五常之性,不命之天乎?书曰:‘天叙有典,天秩有礼。’既曰天所叙矣,又曰天所秩矣,灿然较明,不谓命之天,而为天之明命乎?故明德者,明命也。以其命之于天也,而谓之命;以其得之于人也,而谓之德;以其为人之所固有也,而谓之性;以其为天下万世之所共由也,而谓之道。”
林子曰:“至虚至灵者,本体也。由虚灵而知者,真知也;由虚灵而觉者,真觉也。”
林子曰:“触物而知,不思而知;触物而觉,不虑而觉。”
林子曰:“见得真心,便离妄心。”又曰:“离得妄心,乃见真心。”
林子曰:“圣人之道,人人具足。仁我所本有而具足也,义我所本有而具足也。而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,亦惟当仁而仁,当义而义,顺而出之,而不凿尔。”
林子曰:“要做圣人,只是自己身中,讨个天命之性。”
孟子曰存心,曰存神,而孔子则曰成性存存。存存之义,敬而无失之意也。而文王所谓纯亦不已者,岂其绝德哉?亦惟以此存存之功,以希文王之所以为文也已矣。
林子曰:“一以贯之者,知之上也;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,多见而识之,知之次也;耻一物之不知,而遍物以为知者,知之下也。”
或问曰:“出入无时,莫知其乡,是心之本体欤?”林子曰:“心之寂然不动者,心之本体也。莫知其乡,即出入也,出入即存亡也。而操之则存者,乃孔孟之所以教人以求放心,而存成性者也。”
或问中庸之中。林子曰:“中庸既释之矣,余复何言?中庸曰:‘喜怒哀乐之未发,谓之中。’然则尧舜之中,未发之中欤?”“若子所谓无在无不在也,夫岂能得其中而允执之者乎?”林子曰:“所谓‘允执厥中’者,非以其中之有定在也,而允执之。若以其中之有定在也,而允执之,则尧舜之允执也,而反为中之所制缚矣,乌得谓之中?易曰:‘学以聚之。’聚也者,聚也,心聚乎其中也。岂非朱子所谓‘拾得自家精神在’,黄勉斋所谓‘束得虚灵知觉住’耶?若尧舜则安安而无所于勉矣,此又不可不知也。”
或者以书所载:“一日二日万几”,而尧舜且兢业之不遑宁矣,又安能心聚乎其中,而允执之者乎?林子曰:“若尧舜则心聚乎其中,以理此万几者也,岂其万几也,而足以动其心乎?斯乃无动无静之本体,即心即事之实学矣。”
或问尧舜可得而学欤?林子曰:“孟子曰:‘人皆可以为尧舜。’又曰:‘有为者亦若是。’岂曰尧舜之不可几及,而非后人之所能学耶?”“然则学尧舜之学也,如何则可?”林子曰:“时而言也,心聚于中而言也。心聚于中而言,则谓之言尧舜之言矣;时而行也,心聚于中而行也。心聚于中而行,则谓之行尧舜之行矣。无一时而不心聚于中也,则无一时而不心乎尧舜矣;无一刻而不心聚于中也,则无一刻而不心乎尧舜矣。由此而进进不已焉,斯谓之允执厥中矣。孰谓尧舜之不可学邪?”
或问直养之直。林子曰:“直也者,直之也,入直之义也。敬而存之,存而守之者也。易曰:‘敬以直内。’书曰:‘夙夜惟寅,直哉惟清。’此直之之旨也。孔子曰:‘人之生也直。’而直养无害,乃所以复其人生之本直也。”
或问人生之直。林子曰:“中庸之所谓诚也。”或问罔生之罔。林子曰:“中庸之所谓曲也。”或问“致曲之致,致身之致也,其旨何如?”林子曰:“直其曲而直之,则诚矣;诚其罔而诚之,则直矣。此盖去其所本无之罔之曲,以复其所本有之直之诚者,而非他也。余故曰:致而去之之义也。”致向之致详见述圣
或问曰:“学以无为为大欤?”林子曰:“何哉汝所谓无为者?”或曰:“圣人无为也,天无为也,若有工夫,则是有为矣,岂曰圣人同天之学哉?”林子曰:“昔者孔子大圣人也,犹曰下学上达,顾我于孔子何如也,而以无为为大耶?子以为不学不立,而可以知命不踰矩乎否也?不善不信,而可以大而化之,圣而不可知乎否也?不致曲而能化乎否也,不时习而说乎否也?易曰:‘洗心退藏于密。’所谓‘密’者何物,而退而藏之,岂非作圣之功耶?又曰:‘齐戒以神明其德。’何者曰德?何以神明之?而所谓齐戒以神明之者,岂非作圣之功耶?孟子曰:‘我善养吾浩然之气。’何谓浩然之气?何以养之?而所谓善养浩然之气者,岂非作圣之功耶?中庸曰:‘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。’人人之所同具也。若不有致之之功,则安能发皆中节,而以位以育耶?孟子曰:‘尧舜性之也,汤武反之也。’岂吾子乃性之者,而无待于反之之功邪?周子曰:‘诚无为。’又曰:‘诚则无事。’若诚之者,则不免于有为矣,不免于有事矣。岂吾子乃诚者,而无待于诚之之功邪?吾子其试思之!”
林子曰:“孝子之于亲也,则曰:父母爱之,喜而不忘;父母恶之,劳而不怨。岂非其精神意气流通于其亲而无间乎?仁人之于弟也,则曰:象忧亦忧,象喜亦喜。岂非其精神意气,流通于其弟而无间乎?王者之于民也,则曰:民之所好好之,民之所恶恶之。又曰:乐以天下,忧以天下。岂非其精神意气,流通于天下之民而无间乎?”
或问博学之旨。林子曰:“夫子焉不学,而亦何常师之有者,学于人以为学也;诵其诗,读其书,是以论其世者,学于古以为学也。要之学于人,学也;学于古,学也。不过欲以善事其心矣。岂其多闻多见,富于记诵者,而后谓之博学哉?中庸曰:‘尊德性而道问学。’学也者,学也,学于人以为学也,学于古以为学也。问也者,问也,问其何者谓之性,何者谓之德性,何以尊之。不曰道问学者,乃尊德性之工夫欤?孟子曰:‘博学而详说之,将以反说约也。’此所云博学者亦非他也,盖欲反之吾身而详说之,以求吾身之所谓约者也。”或曰:“开卷有益。而多闻多见,富于记诵者,不谓之博学而何?”林子曰:“诗书之有益于人也大矣!余岂不之知邪?若或诵诗读书,而耻受命于其师焉,吾见其必不能句,必不能读,必不能达其辞,必不能通其义,又况所谓精微之致,而为千古不传之秘者!顾乃驰心于见闻之未,记诵之博焉,则亦安能不得人之得以为得,而言人之言以为言耶?故专以尊德性为学者,则其所言,一皆言象山之绪言也;专以道问学为学者,则其所言,一皆言晦庵之绪言也。”
或问“孔子圣人也,岂其心之本体,原是一圣人欤?”林子曰:“非特孔子之心之一圣人也,而天下万世之智者贤者之心,亦一圣人也;非特天下万世之智者贤者之心之一圣人也,而天下万世之愚者不肖者之心,亦一圣人也。但孔子以其心之圣人,而为之而不厌焉,故能为圣人也。而智愚贤不肖之所以终于智愚贤不肖者,岂其心之圣人与孔子异哉?特其所以为之而不厌者,而与孔子之心不同尔。”
林子曰:“余初所著书,以合三教而一之,以归儒以宗孔也。近数年来,乃详言孔子之所以可宗者。”或曰:“二氏者流,驱而远之可也,而必欲群之以归儒以宗孔者,岂曰孔子之心,而为圣人之缺典哉?”林子曰:“余尝谓孔子家天地以为家者也,而于一家之内,不思有以齐之,殆非孔子教家之仁也;孔子身天地以为身者也,而于一身之内,不思有以理之,殆非孔子爱身之仁也。故天之分量,本如是其大也,地之分量,本如是其广也,圣人之分量,本如是其广且大也,故曰‘广大配天地’。此孔子之所以合天地之大,以成其仁者也。若道释者流之不归儒,不宗孔也,则是孔子之天地亦有所不覆载者矣,岂非圣人之缺典哉?”
或问曰:“物交物之物,格之可也。若有物有则之物,万物皆备之物,岂其不善而悉格之可乎?”林子不答也。或人不悦。林子曰:“子以余格物之旨,将格其物之物乎,抑格其心之物也?今且以近易者为子言之,夫利之利于人也大矣!然而亡身亡家亡国亡天下者,岂其利有不善邪?利之者不善也。故格也者,格其不善之利心也。书曰:格其非心者,格物也。”
或问曰:“心安有物?”林子曰:“心之物于物者,物也。”又问:“何以谓之非心也?”林子曰:“心既物于物矣,不谓之非心而何?”
林子曰:“格物也者,格乎其心之物也。故不迁怒,不贰过者,格物也;无伐善,无施劳者,格物也;非礼勿礼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者,格物也;毋意,毋必,毋固,毋我者,格物也。”
林子曰:“物一也,自其物而言之,则谓之物;自其心之不能忘乎其物者而言之,则谓之欲。心之欲者,心之物也。书曰:‘内作色荒,外作禽荒。’非以其色之为物也,而以其心之荒于色之为物也;非以其禽之为物也,而以其心之荒于禽之为物也。心之物者,心之欲也。记曰:‘感于物而动,性之欲也。’”
记曰:“物之感人无穷,而人之好恶无节。”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。人化物也者,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。林子曰:“即物即心,而人安能离物以冥心也?至于为物所化,而灭天理,而穷人欲焉,岂曰物之不善邪?其所以逐于物而化于物者非也。”又曰:“所谓格物者,非格物也,格其心之化于物而物也。”
林子曰:“其始也,感于物而化于物也,则固不可无格物之功;其既也,感于物而忘于物也,则又不可无主敬之学。”
林子曰:“其始也格物,以心之有乎物,而化于物也;其既也应物,以心之无乎物,而忘于物也。”
林子曰:“主敬者,存心也;存心者,格物也。其所谓格物者,岂其与物相为仇敌而反动其心邪?故主敬以存心者,格物也。”
林子曰:“心中不可有一物,物格则心存矣。”
林子曰:“心存则能应物矣,存之而无待于存也,则廓然大公,物来顺应矣。”
林子曰:“物不格,则不能知尧舜之中;物不格,则不能知孔子之一;物不格,则不能知圣功之蒙;物不格,则不能知退藏之密;物不格,则不能知至善之止。”
中庸是:“夫焉有所倚。”倚即物也,有物则有倚,无物则无倚矣。
林子曰:“天无心也,亦无为也;圣人无心也,亦无为也。惟其无心无为,故其无物无倚。”
林子曰:“无适也,无莫也,则无物无倚矣;言不必信,行不必果,则无物无倚矣;无可无不可,则无物无倚矣。”
林子曰:“伯夷之清而隘也,以清乃其物也。而倚之,故隘;柳下惠之和而不恭也,以和乃其物也。而倚之,故不恭。”
林子曰:“杨子则倚于为我而物之也,墨子则倚于兼爱而物也,告子则倚于不动心而物之也,乡原则倚于善斯可也而物之也。”
林子曰:“自其心之无所倚乎其物者,则物皆我也。惟其有心,故其有我。惟其有我,故其有物。有物,物也,倚也;有我,物也,倚也;有心,物也,倚也。物则不化,倚则不中,不化不中,岂曰大学之道?”
林子曰:“大学之道,格其心之非也;大人之道,格君心之非也。格其心之非也,而平天下之机在我矣;格君心之非也,而定国之机在我矣。若必于物而正之,是其所正者物,而非心也,岂大学之学,平天下之要道邪?若必于政而间之,是其所间者政而非心也,岂大人之学,定国之要道邪?故为学而不格其心之非焉者,孟子所谓‘自贼’者也;为臣而不格君心之非焉者,孟子所谓‘贼其君’者也。”
林子曰:“格物之义,余尝譬之树穀然。善其种子而藏之,而惟恐其物有以蠧之也。至其树之于地也,则培养之矣,培养此种子也;灌溉之矣,灌溉此种子也。自是苗而秀而实,日至皆熟,自有不可得而遏者。然心穀种也,不有乎所谓树之之地邪?孔子曰:‘洗心退藏于密’,程子曰‘心要在腔子里’,乃所谓树之之地也。而孟子则曰‘求放心’者何欤?岂非以其心之种子,而退而藏之于腔子里者,密也?培养之,灌溉之,而美大圣神,则亦孰得而遏之者?若或不知种子,不知密,不知腔子里,不知求,不知培养灌溉,而必于物物而正之,是心之既驰于物矣,岂其大学之道,致知之功邪?”
林子曰:“善农者,知有糓之种子,而去其蠧也已矣;善学者,知有心之种子,而格其物也已矣。”
林子曰:“心犹日也,知犹照也。物之蔽乎其心,而心不能知;犹云之蔽乎其日,而日不能照也。故云散则日无不照矣,物格则心无不知矣。”
或问“求放心也,亦是格物欤?”林子曰:“色物也,而心之放于色者,心之物也。声物也,而心之放于声者,心之物也。故求其放心者,格物也。孟子曰:‘物交物,则引之而已矣。’夫惟其心之放也,则物斯得而引之矣。故格物也者,格其心之放而引于物也。”
林子曰:“日惟与物相为周旋焉,而不动其心者,乃是真格物也。”
周子曰:“无欲故静。”程子曰:“有主则虚。”既静且虚,斯其能应物,而发皆中节者乎。
林子曰:“诚则能明,一则能贯,中则能和,寂则能感,安则能虑,虚则能应。是皆有体有用之学也。”
林子曰:“心虚然后能应物。”又曰:“惟无物,然后能应物。”
林子曰:“天惟其虚也,故普万物而无心焉;圣人惟其虚也,故周万物而不滞焉。”
林子曰:“有物则格物,无物则应物。”
林子曰:“有物也者,心有乎其物,而心不虚矣;无物也者,心无乎其物,而心虚矣。格物也者,以好恶之不在物,而在我也,格之矣;应物也者,以善恶之不在我,而在物也,应之矣。要之主敬以存心,则物安得而引之,而又奚待于格邪?”
林子曰:“格物也者,非以其外物之不美也,而扞格其外物之为格物也,乃以其心之放于外物者非也,而格去其非心之为格物也。”
林子曰:“非惟于外物而格去之者,非格物也;亦且于心之著乎物也,而格去之者,非格物也。”或问曰:“何谓也?”林子曰:“敬之而已矣。故敬主乎中,而物无不格者上也;心著乎物,而始格之者,抑末矣。”“然则心既著于物矣,则如之何?”林子曰:“亦曰敬之而已矣。敬主乎中矣,而私欲有不退听乎?”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门人朱廷用命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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